慧玉休养了五六日,卞沧临也在宫中守了她五六日哪儿也没去……直到十里归居传话进来。
“是那群黑衣人的消息吗?”慧玉横在榻上,抱着书叼着糕饼口齿不清的问。
“嗯。”卞沧临整理好书案,又起身去整理她床榻上的小桌:“这几日你病着才将就你!等我回来若你还是这副邋遢样,我便罚你去万卷阁整理所有书文!”
小耗子一惊,赶紧坐直身体,咽完嘴里的白糕俯身行礼:“是!”
“还有这个!”临出门前,他又扔了把东西到她手上:“修好。”
慧玉低眼一看……是自己做的那串不值钱的腰饰,已经断成了三截。
“都坏成这样了……还要?”她疑惑的望向他。
“修好!”
“是!”别过脸去的子阳慧玉偷偷的瘪瘪嘴。
卞沧临走了,留下她对着桌上的断珠串发呆。
这如何修?材料都在自家府里,宫内没有那些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但出宫去拿亦是不可能,‘行走腰牌’已经被太后收了去,暂时不许她随意离宫。若是偷叫府里的人送来……容易暴露身份,也行不通!唉……修好?!说得轻巧!
慧玉泄气的趴倒在小桌上,瞪着眼前的残品唉声叹气……等看到小桌上的花纹时,她又突然蹦了起来,兴奋的飞奔出院子。
“夫子!夫子!”
子阳慧玉一口气冲到万卷阁,在下层转了一圈没瞧见人,又顺着高梯爬了三层才看见书堆里的贾丘。趁着贾夫子还没注意到她,慧玉赶紧深喘了几口气,接着才毕恭毕敬的叠着双手走过去行师礼:“楚琰拜见夫子。”
“嗯?今日太子并未安排授课,你怎么来了?”
“回夫子,楚琰是有事相求。”
“有事?何事?”贾丘爬出书堆,慧玉赶过去搀扶。
“夫子之前曾说,在陵光国游历时,跟随陵光的木雕大师修习过木雕技艺……”
“没错!学过几月,虽不成气候……但也还算得上是门入手的手艺!”贾丘捋着胡子,略有些得意。
慧玉眼睛一亮,赶紧又拜了拜:“求夫子教授些木雕技艺。”
贾丘眼睛也亮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就往底层去:“嘿,那你可是寻对了人!楚琰,夫子的木雕技艺,可不比那些出世俗的工匠们差。我就先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得意之作!”
“……”慧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随着贾丘推开万卷阁内一间隐秘的内室,一屋子奇奇怪怪的木雕成品便冲入眼帘!
“楚琰,你看看这个,像什么?”贾丘抱起其中一座塞给了她。
……歪嘴的……八耳矮脚犬?
“这是我根据楼钏假说所雕的——望屿獠狐!”
“这是……狐耳?”
“什么狐耳!这是它的鬃毛!”
“……”慧玉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默默的放下手中的‘望屿獠狐’。
“还有这些!”贾丘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四座诡异木雕。
难道是……折断但未完全断的树枝?
“这是四神兽之一的青蚺!”
……三只脚的鸡仔?
“玄雀!”
……长了脑袋的木槌
“朱厌!”
和……
慧玉灵光一闪,指着最后一座雕像叫道:“这个我知道,这定是白泽!”
“啊呀!不愧是楚琰,太有眼光了!这正是白泽!”贾丘拍着她的肩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卞沧临那小子还说我技艺不精,雕的都是狗屁不通!哼,这不是有识货的吗!哈哈哈哈……”
慧玉附和了几声,心里悄悄嘀咕:可不就剩白泽没讲了么!若是不提点了前面三只,最后这个她也只觉得跟大黄在她门口拉的那坨极为相似!
“如何?”贾丘展示着他满屋子的神作,得意洋洋。
慧玉拍着手,笑而不语……她已完全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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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归居内,褚苍洝正同卞沧临讲着黑衣人的事。
“……一支向南,一支回城,两支往北……只有鬼面那支……我们的人追踪到山里的一所破庙后,就跟丢了痕迹。”
“没寻到丝毫踪影?”
“是!”
“那……另外四队人马里,可有跟佑安侯府接头的?”
“有!回城那支。”
“鬼面不是佑安侯的人?”
“应该不是。”
“……”
屋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卞沧临揉着眉心,闭上眼睛细细思索着那晚的所有细节。
“抢匣子时,有人曾喊,一个不留……咱们的人里,有没有人听清是哪队人马喊的?”
“这事儿我细问过,”莫慎言站了出来,说到:“有七成的可能,是鬼面。”
“七成的可能……”卞沧临眉头皱得更深了。
褚苍浔一直轻敲着茶盏的食指忽然停下。他提起茶壶给桌上的每只盏中又添了些茶水,慢悠悠的说道:“线索断了,便不宜再纠结,应先从有踪迹的寻起。往北的,向南的,是哪几伙人,这是其一;佑安侯府没拿到千行图,今后会有什么动作,这是其二。”
卞沧临放下喝完的茶盏,朝身后的慎言慎行吩咐到:“按苍浔讲的,安排下去。”
“是!”
莫家两兄弟领命出了门。褚苍洝伸了伸懒腰,敲了敲自己的双肩。
“这几日,辛苦了。”卞沧临也帮着给他敲了两下。
“辛苦倒不觉着,就是没能逮到鱼尾,有些遗憾。”
“莫急莫急。咱们都年轻,还怕耗不死那帮肠肥脑满的老家伙吗?”褚苍浔伸手也给了他几下。
兄弟三人笑作一团。
“对了,兄长。前日我去了一趟关村,猜我遇见谁了?”褚苍浔收回手,突然说起。
“关村?那不是楚琰家乡吗?遇见谁了?”
“云裳姑姑。”
“云裳姑姑?她去关村做什么?”
“去给一家书馆送字画。”
“书馆?是楚琰家的书馆?”
“对。”
“看来祖母跟楚家来往还挺多。你还在怀疑楚琰有问题?”
“……我派人询问了关村村内村外的所有人,每个人都答得滴水不漏,就连七、八十岁的老翁也都能清楚的记得楚琰从小到大的一些琐事。”
“二哥,这除了能说明楚琰招人喜欢……还能证明什么?”褚苍洝莫名其妙的问。
“不能!”褚苍浔靠上椅背,踢着桌脚:“但就是因为人人都滴水不漏,才觉得奇怪!特别是,他们都不用‘楚家小子’称呼楚琰,而是用‘楚家娃娃’……”
“有问题吗?一个称呼而已。”
“但村里人叫别家的小孩,都是以‘小子’、‘丫头’来作为代称。”
褚苍洝耸耸肩,喝了两口自己茶盏中的茶水:“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就楚琰长的那模样,叫‘娃娃’不是很正常吗!”
“也是,他明明比你年长一岁,看着却比你小许多。”卞沧临说完,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没忍住,同褚苍浔一起大声笑了起来。
“有你们这么当哥哥的吗?”
“好好好!为兄错了!自罚一杯!”卞沧临往茶盏里倒了一满杯,一口喝下,“行了,我回宫了!你们也早些休息,过几日还有得忙的。”
三人同时站了起来,招呼来侍女收拾茶桌。
出了门,卞沧临叫住褚苍浔说:“苍浔,我知你行事向来谨慎,不过楚琰嘛……没必要让你如此费心思!他只是祖母寻来的伴读,既没有入仕的宏愿,更没有攀附权贵的野心。放心吧!”
“兄长的判断有何根据?”
“前几日我同他讲,该好好锻炼体魄,才能建功立业、护卫山河!可他说,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普通百姓。苍浔,请他入宫是祖母直接下的懿诏,不是他求来的。”
“可我还是觉得他揣着秘密。”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就没有吗?覆雨先生!”卞沧临调侃道。
一向波澜不惊的褚苍浔顿时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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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玉想逃……可是逃不掉……贾丘拽着她在他的‘神’作屋中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无遗利的将木雕们全部赏析了一遍。
正当慧玉心如死灰,准备洗颈就戮时,突然看到角落里那只她豁出命去抢回来的黑匣。
她心思一转,借着贾丘的行动悄悄靠了过去,一脚踢翻匣子。
“啊呀,夫子,这是何物?”慧玉指着脚边的翻倒的黑匣,假装惊奇的问。
“这呀,这是‘岽铭千行图’!”贾丘抱起匣子,重新盖上盖。
“‘岽铭千行图’?我前些时日才在岽铭录中看到过此名称,岽铭录中记载,这千行图可是古神遗作,创世神物。这……是真的千行图吗?”
“自然是真的!不过……市面贩卖的岽铭录中,可没提过这千行图!你看的是哪册岽铭录?”
“是从太后处借阅来的古本。”
“……”贾丘的嘴角渐渐扬起:“卞觉家的那位对我可是抠门得紧!没想到对你如此慷慨!……那楚琰,这古本中对千行图可还有别的讲述?”
“千行图出自古神皇羲之手,图上所绘皆为岽铭大陆地之实景,四兽祸乱岽铭时毁于战火,至此消失于世。所以……这真的是皇羲所绘的千行图吗?”
贾丘见她还在质疑,不服气的取出卷筒,打开来倒了一地。
“怎会?”慧玉看着满地的碎片,震惊不已。
“我得到时,便已如此!看来岽铭录中记载不假,这千行图确是在战乱中被毁。但因是神物,所以才能碎而不朽。”
慧玉没太注意贾丘说话,只盯着那些碎片看了许久……然后默默的伸出手,拨开碎片,挑出一些放到别处,又挑出另一些,放到另一处。一连分出四小堆碎纸后,又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堆碎片挨个转来转去,拼接在了一起……
“你……这……这……”贾丘惊得说不出话来。
慧玉心无旁骛,只是看着那些碎得还没有指甲盖大的纸片慢慢在自己手下展开,显出它原有的样子,便开心得犹如吃到自己最爱的云枣糕。
天色渐渐暗去,贾丘为慧玉点上火石灯,同她一起蹲在碎纸旁看她妙手回春。
“到处都找不见人,原来你们在这!”卞沧临推门进来,寒风也随之侵入……才初见真形的千行图,就这样又散进了风里!
“卞沧临!!!”慧玉气急败坏的吼到。
卞沧临看着一地的千行图碎片,也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贾丘哀叹了一声,将地上的碎片又收拾回卷筒,整理好黑匣后,直接将匣子放进子阳慧玉手中:“以后……这便是你的了!”
慧玉和卞沧临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贾丘却手一背,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感叹道:“老咯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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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拼千行图?”在回小院的路上,卞沧临听闻慧玉刚刚正做的事情,不禁惊叹:“碎成那副模样,你都还能拼出来?”
“确实很碎,但……一张四四方方的图,再碎,也能分辨得出四个角,且边缘也有迹可循。以四角、四边为始,还是可以拼得出来的。”
卞沧临失笑:“没想到你这个小不点还是有些本事!”
“谢殿下夸赞,楚琰愧不敢当。”慧玉抱着黑匣微微低头,看上去谦逊端正,可嘴角的笑意却露了馅,被卞沧临抓个正着。
“让你修的腰佩呢?”他忍住笑,故意立下马威。
“诶?”
“腰佩!”
“那个……我已有思路修理了,只是还请殿下多宽待几日,楚琰必定妥当修复。”
“那我便等着瞧了!记住,修好那腰佩,是我的命令!”
慧玉嘿嘿嘿的应和,心里却把他骂了千百遍……臭扒皮!
关于木雕,贾夫子靠不住,慧玉只好去找巧嫣想办法。幸得宫里有位侍官的老父是位木刻工匠,让修复腰佩这事儿终于有了着落。
花费了整月,她终于在那老工匠的指导下,刻出一块像样的盘龙佩。这盘龙佩龙嘴朝下,嘴下连着断掉的江石子串,宛如盘龙口中吐出的是江河之水。盘龙的龙尾绕出阴阳轮,穿出龙腹,尾端系有慧玉亲手编的金刚结,正好可以挂在腰带上。远观过去,完工的盘龙佩比起之前那单调的江石子串,有模有样了不少。
万卷阁中,慧玉将盘龙佩端正的摆到卞沧临面前,脸上略带了点小得意:“殿下,楚琰已遵令修复了这江石子腰饰。殿下看看,可还满意?”
卞沧临拿起盘龙佩,露出笑意:“还行,比之前略强些。……既然你不辱使命修好了这腰饰,且又曾助我夺回千行图,不赏赐你,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说吧,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
“皇家物库内的宝贝,任你选一件。”
“殿下,不是物库里的……也可以吗?”慧玉努力压住激动的情绪,故作镇定的询问。
“不是物库的宝贝?……你想要何物?”
“九珍汤!”
“……”卞沧临满额黑线,差点没止住上翻的眼仁:“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殿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吃好,便是出息!”
“行!我会吩咐下去特别为你准备这‘九珍汤’!不过……你身为太子伴读,可不能将‘出息’只定在能吃些好的东西上。”
慧玉浑身一紧,直觉没有好事!
“明日起,同我一起去练武场。”
“……”慧玉听完,无言的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阴雨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