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哈特·焰心的梦中梦---
辛德哈特漫步在一片焦土上,身后悬浮着一尊逐渐完善的、包罗万象的漆黑十字。那是他渐渐完善却被终焉之秘扭曲的崇高形貌。
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人,自己能到这里来,估计是梦界的自己快要疼得失去意识了吧?他最后的印象,是他跌坐在地,灰烬满身,怀里只剩下一个颅骨的罗曼依旧被他小心护持着。
罗曼这家伙,越到后面融化越慢。
也不知道我们俩先撑不住。
死,倒不至于。
辛德哈特并非以肉身前来梦界,最多涨点侵蚀度。还是那句话,燃烧者本体只是是睡了,又不是死了。
但是是罗曼呢?那条白狼的状态只会比他更差,而坟茔的状态只会比燃烧者更差。
他握紧了手里博德赠予的小瓶。
然后瓶子被捏碎了。
怎么会?!
狮子低头,发现只是外壁溶解了,或者说,被自己崇高形貌这段时间偷偷摸摸、反复不断地舔舐下,外壳被自己消化了。其中的血涌动,增殖,直到一只比他还要高、还要壮的伯恩山犬,身披教士服,站在他面前。
他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博德......”
“我很生气,是的,非常非常很生气。”
辛德哈特苦笑着拍了拍伯恩山犬的脊背,却不由得哽咽出声,随后他爆发出哭嚎,宣泄着压抑到现在的愤懑和悲伤。
“博德!我救不了罗曼!我救不了他!他......谁来救救他?这也太......”
对走在奉献道途上的狮子而言,在终末祭,看着罗曼在眼前溶解于梦境之中;就连两人拼尽全力,也没能保留北地的投影,这无疑是最残忍的事了。
更残忍的是,他已经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自己的职责要履行。每一个神血贵族都有不可逃避的义务。站在这点上来看,他反而应该为罗曼感到开心才是......
“罗曼那边我也去了。我现在只是在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上我呢?甚至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把我打晕过去了。”博德低下头,舔了舔狮子的额头,接着,一点点舐去爱人脸上的泪水。
“难道我,不是你的子,你的仆役,你的义人?不是有资格随你一同见证一切,创造共同的故事,一直到如今的伙伴吗?我,难道不是你的爱人吗?”
“正是因为我和罗曼都......所以才不想让你看到,我们......这么难堪狼狈的一幕啊。”辛德哈特只是重新把头埋在伯恩山犬的胸口,继续抽噎起来。
而博德,完全接受爱人的脆弱和崩溃,完全接受这些泪水和悲痛,他一手环着爱人的腰,一手轻轻梳理着他枯槁的鬃毛,默默嗅着他身上散发的绝望和苦痛的味道。
“我原谅你。”他说。
---罗曼·终寒的梦中梦---
啊啊,最后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小时候自己得知,北地不过是幻梦一场时,他是真的有些抑郁了。
丧失上升之欲望,丧失铭记道途的相性,这还在其次。
他开始怀疑柱神的大功业。
【铭记】,可有意义?
在瓦罗瑞亚,超凡者足以和凡人划分为两个种族,甚至一个能级就能构成一个阶级,在这片大陆上,在柱神面前,又有什么是有意义的?论九大道途,【创造】和【铭记】被罗曼认为是最可笑的两条道途,因为后进者绝对赶不上道途的先行者。
谁能在创造和铭记之功业上超越铸炉和坟茔?
他的祖父,弗拉基米尔·北境是这么和他说的:“哪怕极北之地不过是幻梦一场,但是,【爱】是真实不虚的。我们都降生自梦界九位伟大者绽放的辉光,而最后也都会回归初始之光。就算是梦里,爱,也唯有爱,一定是真的。藉由爱,我们可以抵达超越一切的真实;藉由爱,我们能够寻觅到向更上方的方向。而且,在星界和梦界,我们超凡者的意识要比所谓的物质更真实。”
罗曼当时还太小了,哪里懂什么情啊爱啊的,他只觉得这干巴巴的安慰听着有些无语,而一天说话不超过三句的祖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现在明白了,有些晚,还不算太晚。
哪怕自己和北地一起坍缩,化为虚无,至少坟茔记得,自己的家人还记得,辛德哈特记得。
博德记得。
这就够了。
只剩下一个脑袋的罗曼,尝试着在这个世界具现出身子,然而也就只有脑袋的部分比较真实。
毕竟其它部分都融化得差不多了。
他还是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
没有动的力气,也没有动弹的动力了。
只是,还是没能真正尝到博德。啧啧啧,只能回味一段来自那头臭狮子的记忆,哈哈。
罗曼想起了博德送自己的冬幕节礼物,然而,他努力伸手却没能捞到那个天气瓶。
也一并溶解了吗?就连最后的慰藉也不给我留啊,这个结局,真是凄惨。
罗曼闭上眼睛,流下泪水,这是他在终末祭的折磨中第一次落泪。
透过朦胧泪眼,他似乎看到了一只......哈士奇。他趴在自己头顶瞪着自己。
简直是荒谬至极的濒死幻觉。
“小哈?哈哈哈,还是叫你博德吧。唉......”
“你继续,我听着呢,给你几句话的机会辩解。为什么不带上我?”
“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咬我一口?”
“啊,也有这个遗憾。更大的遗憾是......我一直想创作一个只属于我们之间的作品,只是,没有机会啦。最接近成品的,是那个不融冰小头像,你会做成我的样子吗?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太好了。”
“我没有审美,只会指指点点哦。”
“没事,你可以成为我的模特,我的灵感来源,我的缪斯,我提起画笔或是挥动刻刀的动力......我,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
“还有机会的。我们还很年轻嘛,那些事情我们都会一一做一遍,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哈士奇将自己盖在白狼的身上,将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度给对方。
博德对两人说道:“至今我都不知道对你们究竟是什么感觉,但一定是包含了爱的。我爱你。不要计较哪个身外化身更真啦,在醒时世界,我可是一点都没给自己留哦。”
“我,博德......我爱你。很贪心对吧!我就是要一次性表白两个人!不然我怕之后就没有勇气这么说了\/我,要用一生去追赶、捕猎你们,直到将你们全部吞入腹中。你们都不要想通过职责、义务什么的来逃避,就连柱神也休想把你们和我分开。”
“你们的荣耀和冠冕,要分我一份,我要成为你们最耀眼未来的一部分。”
“当然,既然我爱你们,所以,我们也......必须分担彼此最黑暗的命运,对吗?如果真的要死,我会让脑袋落在你们的怀里,让一腔热血、跳动的心脏和冒着热气的肺腑倾倒在你们身上,而你们,也必须如此。嘘——现在,你们只要微笑着点头同意就行了。”
伯恩山犬和哈士奇笑了。
“呵呵呵......”
这次血脉深处并没有传来惊悸,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安心感在狮子和白狼的心里回荡。
“身外化身我研究了好久。”博德松开给予辛德哈特的拥抱,伯恩山犬比狮子要高一些,低头看狮子泪汪汪的样子,真是可爱又可怜。
“道途的切割分配也越发熟练。”博德拉着躺倒的罗曼一个翻身,让他压在自己上方。白狼的眼角也挂着水渍,你也哭过呐。有点舍不得质问你了,我也原谅你啦。
“不要乱往崇高形貌里塞东西啊。”博德露出非常、非常邪恶的笑容,伸手将辛德哈特的背后神性与魔性并存的崇高形貌雏形,撕了个粉碎。
终末祭广场,那个狮子背后背负的畸形圣像土崩瓦解,黑日被吞没,“日食”发生了。
“偶尔当一次反派也不错呢。”博德将爪子刺入自己的喉咙,血液被心脏泵出,溅到罗曼的脸上,然后向外流淌。
终末祭广场,还在被烬雪侵蚀的投影突然间荡然无存,还原为萎靡不振的纯白光点,聚拢向那个狼的颅骨。
至此,博德一己之力让辛德哈特与罗曼的孤注一掷,彻底付之东流。
“辛德哈特,我现在的奉献纯度比你还高,所以,按照性价比,将自己交给我吧,我只要三分之一,不过分吧?”
“罗曼,你缺一点欲望,那我给你补足。你不是一直想尝一尝我吗?餐费是‘三分之一的你’,规矩是‘不准浪费’。请吧。”
涎水直流的伯恩山犬宛如饥渴至极的恶鬼一般,将辛德哈特崇高形貌的残片吞入腹中,然后轻轻一推,辛德哈特顺势躺在了焦枯的大地之上。伯恩山犬的影子笼罩了狮子,他那双眼纯净的金色宛如两轮新日,摄人心魄。他将自己的一只耳朵撕下,粗暴地扯碎后塞进狮子的口中,强迫他咽下,然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爱人的脸。
“可以吗,可以吗,我之神明,我之父,我之救主,我之爱人,可以吗?”颤抖的,狂喜和狂欲被布施血肉的举动圣化,祭坛上的羔羊袒露腹部,同时也向着高高在上的神明露出尖锐的獠牙。
“吃吧,如果你吃得下的话。”辛德哈特的双眼同样展露纯金的光芒,完全没有一丝欲望之色。他们自认为没有涉及一丝一毫的欲望。是的,就像是他们致敬的不是自己的欲望,而是更神圣的祭典,某个原初的、业已失落却即将重现的仪式。
“只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将来要面对什么,那就吃吧,我们一同犯下大罪,甚至不奢求柱神的原谅和救赎。”
“我已经得救,我必然饱足。”博德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于沉默中进食吧......我之信徒,我之羔羊,我之子嗣,我之爱人。不用忍耐,开始吧。我也......想念你的味道。”辛德哈特的爪子嵌入伯恩山的侧脸和腰肢。果实破开,汁水汩汩流出,狮子同样张开了嘴。
他们要在彼此的身上留下无数吻痕,直到连白骨也布满齿印然后悉数被嚼碎。
白狼有些不知所措,他徒劳地按压着哈士奇喉咙的伤口,然而,他很快,被那猩红的——最猩红的——泉眼,所勾引。视线......无法挪开;身体......慢慢凑近。鼻尖嗅到的芬芳如春风化开了永冻的冰川。海平面也因此迎来降下末日的涨潮,那是血红色的欲之海啸。海啸天灾般席卷一切,吞没名为“罗曼”和“博德”的两座大陆,涨潮永无止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尽的涨潮将持续到到欲海干涸之时——会有这么一刻吗?——露出的,将是褪去犹豫和迷茫之雾,由两片大陆连成一片后,所诞生的新世界。
血红色的辉光自爱人的眼中投射在白狼的脸上,却只映出纯白的辉光——这次摄食与被摄食的祭奠即使是死后也不会遗忘,他们要将彼此的残余之物封藏在梦界之中,成为两道纠缠的不愈之伤——然而就连最后的残余也不会被浪费。
三人共赴饕宴。
此次盛宴,只有两位参与者能生还。
另外一位参与者将同样生还——生还于两位生还者体内。
博德没能算到一点:再完美的切割也切不干净。就连柱神都是爱憎分明人性十足的家伙,一个贪心大狗还能切出来一个圣人和一盘佳肴不成?
哦,应该是切出了两个疯子,然后又缔造了两个疯子,而他们还满心欢喜地把自己当作佳肴呈上,从彼此得到救赎,自以为成了彼此的圣人。
金色的辉光在彼此叠加后光芒大盛,又被顺理成章死灰复燃的血色亵渎,最后又被静默的白色所包裹;纯白的辉光在血色的滋养下更胜往昔,却又因为对彼此的怜惜掺杂了金色的杂质。
是的,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爱可以使虔诚者迷乱再封圣,又能让凡人施展抗衡自然伟力的奇迹,可以令凡物上升,也可以令永无止境的堕落逆转,可以使永恒的焚身之苦变得可以忍受,可以让最强大的柱神坦然赴死。
圣·伊伯里多,巴塞诺瓦,马与陆行鸟,琼斯与列那,燃烧者,坟茔,他们都告诉过博德自己的故事了,【爱】之要素是很可怕的。
然而博德太贪心,于是也只能咽下被爱拴住脖子的香甜恶果。
至少,金毛大狗也因为爱而蜕变了,他同样有了为某两个家伙坦然面对最黑暗命运的勇气。这是在辗转反侧后下定的决心,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观众了。
---我没有告诉博德关于“恒我”的故事,所以哪怕他重蹈覆辙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唔,他做得比我好多了,你们觉得呢?---
北地的人们还在看着使者刻意投放的两个投影。
星界的战线一动不动;梦界的战线却是滑向不太妙的态势。
托尔菲尔德·霜爪将自己化作一座山脉,堵住了湿件前往鱼罐头镇梦境的孔洞,然而这也意味着彻底放弃反攻,转为彻底的防守;
终末祭广场上的两位神血贵族好像突然放弃了抵抗,虚无高歌猛进,沿途搅碎所有拦路的实体,雪原之国于此陷落,很快就连最后的立足之地也不会为他们留存;
醒时世界,教士们的牺牲换来的毕竟不是永久的光亮,那些各色光辉正在逐渐褪去,很快就连恒温结界内都不能完全照亮了。
使者感到非常疑惑。
显然金毛做了什么,导致两位神裔停下了被自己视为苟延残喘的举动,很好,得好好奖励他,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投诚呢?这算是投名状?算了,使徒是个刺头问题不大,只要办事能力强就好。
他真是十分合适“博德”之名啊,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换个新名字?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