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公子从头至尾一直在观察着叶蓁的反应,将一切均收入眼中。他倒是要感谢贺之的突然到访,不然那被谎言戳破的难堪可如何化解?他定了定神,决定继续装傻,毕竟他还有事要确认,问道:“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蓁面无表情地回道:“一场大火,爹爹只救出了我,他和娘还有要出嫁的姐姐都被埋在了坍塌的房中,再也没出来。邻家大伯说要雇人找到他们的尸首,让他们尽快入土为安,只能把我卖掉。叶蓁觉得,事未至此地步,但还是听了大伯的话。”
“事未至此地步?”逸公子的手攥得更紧了,语气也冰冷起来:“说下去!”
“三月,家姐定亲,夫家请了一位在朝为官的贵人。四月,爹突染恶疾,大夫说是练功运气不畅所致,但叶蓁认为是中毒。自此之后叶蓁家周围总有陌生面孔出现,娘开始偷偷收拾行囊,只是晚了一步,便有了那场大火。”
“所以,你那句话地意思是认为本王所为。”
听到“本王”二字,叶蓁抬眼飞快瞧了逸公子一眼,道:“若不是,公子大可解释;若是,我便赌一把。”
“赌什么?”
“赌为什么只留我一人活着,赌火灾之后为何会有两拨人交战,赌原本三日的路程为何走了一半又转了方向蹉跎了五日之久。”叶蓁停顿一瞬,抬头直视逸公子,“赌,将我送至此处并不为那几两银子。”
逸公子心中一动,看向叶蓁眯起了眼睛:“你也不过十来岁,怎能看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叶蓁并不回答,固执着:“所以,公子要叶蓁做什么?”
旁边的舒桓之瞧愣了神,心里想着,高门大户的里的女子倘若她这个年纪正是在爹娘怀里撒娇的时候,就算生在普通人家,那也是懵懂不谙世事的,怎么就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中看出自己身入红楼是阴谋所致?他还没完全瞧明白呢!
逸公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叶蓁的话,她显然不是那种脑袋空空心思单纯好欺易骗的小女子,半晌未语,只是用那潋滟的眸子瞧着她倔强的样子,而后迟疑着站起身来,走到她的眼前,柔声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叶蓁直视着逸公子,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轻浮浪语,面色依旧平淡:“猜得到。”
逸公子看着叶蓁,眼里似乎多了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他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柔若无骨,触手冰冷,在如今这一日暖过一日的天气里倒是不太寻常。他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凉。”
叶蓁依旧直视着逸公子,似乎在执着地等一个答案。
“手脚冷的女子,招人疼。”逸公子说着,挑起叶蓁的下巴,“这样想来,你也没来错地方,只要乖乖听话,在这里,以你的姿色不怕没人疼。”
叶蓁的视线缓缓移到了别处,她的嘴角微微牵起,似乎是想笑一下,却又不知如何笑,复又轻颦了一下眉头,仿佛某个字写得不好看有些不满那般。逸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观察着她的举动,借以判断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叶蓁抽出手,微微向后退半步,停顿片刻,突然伸手握住了桌上的茶盏,而后用力一摔,下一瞬,手中茶盏的碎片便对准了逸公子的喉咙。
“放肆!”舒桓之拍桌而起,连茶杯都跟着震了几震,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指向了叶蓁。
两人身高相差颇大,叶蓁一个转身,手未有片刻放松,轻盈地跳到身后矮几上,将逸公子顺势一拉,藏到了他的身后,缓缓移出一只眼睛半张脸来。
“你想做什么?”逸公子感觉到了瓷片抵住喉咙的力度,一点不像在唬人,仿佛下一刻便会深插进去。在感叹这小女子冷静敏捷的同时,他开始留意她的身手。
叶蓁盯着越靠越近的桓之:“再赌一把,倘若真是你做的,那我也算为家人报仇了,就算我死了,也算死得其所。”说着,手上突然加重了力度,毫不手软地将瓷片往逸公子的喉咙中刺去。
逸公子这才明白自己轻敌了,举手去挡,两人身形悬殊,叶蓁自是无法抵挡一个会武功的成年男子,眼看就要被他挣脱,但她却起了杀心,手上的动作仍旧狠辣未停,堪堪地将他的脖子划破了一道口子。
桓之气得直跳脚,逸公子一脱离叶蓁的控制便立刻冲了上去。叶蓁甚是灵巧,利用桌椅之间的空隙躲过了舒桓之几招,逸公子在一旁冷眼瞧着,捂着火辣辣不停渗血的伤口,在舒桓之即将擒住她时突然开口:“住手!”
桓之猛地收回剑,转身瞪大眼睛看着逸公子,甚是不解。叶蓁躲在一根柱子后面,露出的一只眼睛像受惊的野豹,凌冽、杀气十足,这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子身上。逸公子心软了一下,命舒桓之出去。
室内就剩下了逸公子和叶蓁两个人,两人隔着十步远的距离对峙着,逸公子的伤口已将帕子染红,这会儿血倒是止住了些许,只是疼得厉害。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隔着老远带鞘向叶蓁扔了过去:“拿着,过来坐,远了瞧不清你。”
叶蓁伸手接过匕首,缓缓收回了眼中的杀气,在离逸公子最近矮几前坐了。
“爹娘什么身份你是否知晓?”
叶蓁点点头。
“既然知晓,就应该明白他们的仇人是谁。”
“了解又怎样?”叶蓁面无表情地道,“公子不会借复仇来控制我吧?我心中清楚,仇人位高权重,仅我一人之力复不了仇,纵是公子肯帮忙也难说。若不想活命,我便冲进火海与爹娘姐姐一起去了,何必在此等卑劣之地苟活着。”
逸公子头疼不已,扶额苦笑:“总之,我答应在此地护你周全,我也希望,如果哪一天我需要你了,你能义不容辞!”
叶蓁起身,向逸公子行了个蹲礼:“请公子放心,小女识时务!”
“桓之!”逸公子对叶蓁的油盐不进颇感无奈,冲外面喊了一声。
桓之推门而入,瞧着两人又和平相处的样子着实奇怪,但也不敢多嘴,路过叶蓁的时候瞟了她一眼,站在了逸公子的身侧。
叶蓁安静地站着,面上自是平静得无一丝波澜,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给她在这清月阁里找处僻静的居所,找个师傅,把大户人家女子该学的东西悉数教授于她。还有,该学的礼仪规矩也要学,不然像今日这样发疯,没人能招架得住!”
桓之赶忙讨好地附和道:“说是这孩子不懂喜怒哀乐,一家人就剩了她自个儿,探子说都没瞧她掉一滴泪。”
逸公子扫叶蓁一眼:“我瞧着不是不懂,是不会。这里不缺教人笑的本领,让妈妈找人教教她。”停顿片刻,他又说,“不过,不懂也好,没了这些东西,人活着还能舒坦些!”
听到这话,叶蓁看了逸公子一眼,见他看过来,又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桓之也去看叶蓁,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找人教还是不找人,不过,还是教好一些,不然,美则美矣,可如木偶一般的人有什么意思!打定主意,他行了一礼,回道:“是,在下这就着手准备。”他还要说什么,逸公子突然抬起手制止,向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桓之有些难堪,小声道:“是家兄。他总以为我来此胡混会误了家父的寿宴,一直未走。”
逸公子“嗯”了一声,道:“找妈妈把叶蓁买下,劈个单独的院子给她住,没我允许不许她抛头露面,也不许她见任何人。”
桓之会意,出门招手将不远处的妈妈唤到身旁,交代完逸公子的吩咐,直接开了一个大价钱。妈妈极为圆滑,也知这钱有的赚但也要有命话,毫不犹豫答应。桓之又道:“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教叶蓁学东西,别总让她跟个木偶似的。”
“还有。”刚出门的逸公子言语一滞,眼里的神情多了一丝清冷,“学这里的女人所有该学的。琴棋书画、媚人之术包括……包括房中之事。”
不远处倚栏凭眺的贺之闻言突然转头看了过去,恰好碰上叶蓁的目光,他迅速移开,却又没忍住,又看了过去,发觉她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贺之不想与逸公子牵扯太多,尽管不解,但还是将视线收了回去。
尽管混迹风月场所多年,但妈妈对逸公子不避人的话还是有些惶恐,头更低了些,余光瞥一眼他身后的叶蓁,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面上无一丝表情。妈妈有些看不透了,瞧着房内的情形,这孩子应该是挣扎过一番,难不成胳膊拧不过大腿?是了,如今这世道,有哪个女子斗得过男子,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地方,面对这尊崇的人!她赶忙回了一声“是”。
桓之又道:“平日的吃穿用度,我会找人送来,妈妈这里的东西,就不要给她了。我知道妈妈心里疑惑,但,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不该想的也不必去想。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妈妈的心里确实疑惑。说起来,叶蓁来得也算蹊跷。本来清月阁不缺人,可是人牙子说这孩子不但长得美,也是个大吉之人,妈妈要是得了她,以后的荣华富贵肯定是少不了的。妈妈知道人牙子话里有话,真正吸引她的倒也不是这孩子长得美,更重要的还是“荣华富贵”。今儿个,她一进门,就来了这么一位神秘的贵客,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妈妈是看惯了人的,这里面的事她虽然不能完全明了,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心里千回百转,妈妈的脸上却依然风平浪静,谄媚地笑着,忙说:“但凭公子吩咐。”
逸公子知道妈妈是个聪明人,冲桓之使了个眼色。桓之冲妈妈面无表情地点头:“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