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大了,汇聚成小水洼,倒映着灰沉墨色的天空。
车厢内,殷茵透过垂帘的缝隙,看着越发偏僻萧瑟的街道,几乎没有人影。
最终,车队停在了一处破旧的驿站前。
这一刻,西岭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东蜀皇室的态度。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着那破败脱落的墙皮,摇摇欲坠的木门,以及等在门外相迎的一名下人,还是皱紧了眉头。
知意撩起车帘,撑着伞将殷茵搀扶下马车。
踏入驿站,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的霉味,让人呼吸一滞。
殷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角落里沉浸式打扫的小厮,一旁闷头烧水的婆子,头不抬眼不挣的样子反倒可疑。
殷茵佯装不知,轻声吩咐知意:“让我们的人警醒点,昼夜轮休,看好行李货物,不可有一丝闪失。”
知意心领神会,车队里除了公主的日用与陪嫁外,还有进献给东蜀皇室的宝物,若是不慎遗失,那就麻烦了。
然而,还未等她们安顿好,宫里的太监便匆匆赶来,宣读皇后懿旨,命殷茵即刻入宫觐见。
殷茵心中诧异,此时天色已晚,本以为要等到明日,怎料旨意如此急迫。
知意不敢耽搁,赶忙服侍殷茵梳妆,为她换上庄重得体的服饰。
又点了两名士兵带上西岭进献的宝物,随同宫人朝着皇宫而去。
夜色中,巍峨的皇宫在雨幕中如同巨兽蛰伏,压抑森严,路过的宫人们皆是步伐匆匆,沉默死寂。
殷茵随同宣旨的太监一路来到皇后的居所——栖梧宫。
那两名西岭士兵因是外男,被禁止入内。
走到正殿门前时,一名衣着体面,撑着伞的老嬷嬷正站在台阶上望着她们。
“芦嬷嬷,人已经带到了。”太监极为恭敬,话落便退到了一旁。
芦嬷嬷身形微胖,伞面阴影笼着她的脸,显得阴森暗沉,一双吊梢眼也透着几分不好相与的刻薄之相。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殷茵:“皇后娘娘半个时辰前下的懿旨,等你等得乏累,已经睡下。”
“瑶光公主既然来得迟,便在殿外候着吧。等娘娘什么时候醒了,再行召见。”说罢,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立刻冲上来,夺过知意手中的纸伞。
“你们干什么!”知意惊呼,下意识地用袖子为殷茵遮挡雨水。
芦嬷嬷满脸骄横,厉声道:“栖梧宫内严禁撑伞!此乃后宫风水中枢,伞骨如利刃,犯冲煞,坏了娘娘的气运,你这贱婢是不想活了?”
知意皱眉反驳:“你不也撑伞了吗?”
“老奴这伞,可是灵兆监的宝妆大师开过光的,岂是你们这外来的腌臜之物能比的!”芦嬷嬷一语双关地讥讽。
“来人,这贱婢大声喧哗,掌嘴。”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走上前来,伸手便要去抓知意。
殷茵瞬间侧身,张开双臂将知意紧紧护在身后,厉声道:“你们敢!”
“这是栖梧宫的规矩,瑶光公主既然不会教导这贱婢,老奴只能代劳了!”芦嬷嬷冷笑一挥手。
一个婆子猛地推开殷茵,殷茵踉跄扑到在水泊之中。
“公主……”
另一婆子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知意脸上,“啪”的声响在雨中格外刺耳。
知意咬牙,脸颊瞬间红肿,目光却担忧的看向摔倒的殷茵。
摔倒时皮肉摩蹭在粗糙的石板上,殷茵的手肘与腕部火灼般的痛,渗出的血珠却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她蓦地抬头,满眼怒火地看向那老嬷嬷。
芦嬷嬷轻哼一声,“在这等着,娘娘若是醒了看不到你,公主自行掂量着后果。”
话落,领着人转身进殿,只留下殷茵和知意在狂风骤雨中。
“公主!”知意跑上前将殷茵搀扶起,看着她的伤口气红了眼眶,“她们摆明了是故意刁难,欺人太甚!”
很显然,这一系列遭遇皆是皇后的下马威。
从踏入皇城后被安置的破旧驿站,到眼前这个骄横刻薄的恶奴,无一不彰显着皇后对她的不喜,以及对和亲一事的排斥。
“她说不让打伞,又没说不能避雨,去长廊下。”殷茵拉起知意的手,一起躲到了廊下。
此时她已浑身湿透,寒意透过湿衣渗进骨子里,冻得人直哆嗦。
刚换的新衣也沾了满身泥泞,发丝被雨水打湿粘在脸上,狼狈得像只可怜的落汤鸡。
殷茵深吸口气,将袖摆上的水拧了拧,攥起一个角帮知意擦了擦红肿的脸颊,轻声道:“前日还说要护着你,今日却食言了,疼吗?”
知意红着眼看她,“公主,您也受伤了。”
殷茵紧紧握着知意的手,目光透过雨幕,死死盯着栖梧宫紧闭的殿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我在此处站稳了脚,今日受的屈辱,我必帮你十倍讨回来。”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坚毅的狠劲。
——
乌云如墨,沉甸甸地堆叠在皇城的夜空之上。肖谨行从皇帝寝殿退出,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那苦涩气息如影随形,粘在他的衣袂上。
御前太监王福满脸堆笑,弓着腰迎上来,“肖将军,不,如今该称肃国公了!”
“恭喜您因戍边大功,获封肃国公,还担起镇守皇城的重任,皇上对您可是信任有加!往后您在朝堂,那必是举足轻重,还望国公爷多多关照咱家。”
肖谨行神色未改,淡淡地道:“王公公客气了,日后少不了要与公公相互照应。”
“我方才见陛下精神头似乎欠佳,殿内也是药味浓郁,公公日夜在陛下身边伺候,可知陛下龙体究竟如何?”
王福笑容一敛,轻叹口气,左右瞟了瞟,凑近悄声道:“国公爷,陛下身子是大不如前了。”
“近来不知为何突染头疾,常常疼得夜不能寐,性情也越发暴躁,已有两日未上早朝了。这是听见您回来了,心情大好才进食了一些参汤,再这样下去早晚要拖垮了身子唉。”
肖谨行微微蹙眉,陛下正值壮年,身子骨一直硬朗,怎会突染头疾?
就在这时,他瞥见远处匆匆走过一名瘦高的内侍,朝他这方看了一眼,二人目光有一瞬的对视。
肖谨行没在追问陛下的身体,与王福客套几句告辞,撑伞出了大殿。
待走到一处僻静之地,那名内侍立即迎了上去,低声道:“世子,瑶光公主被皇后召进了栖梧宫,此刻正在雨中罚站。”
肖谨行闻言,眉心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