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殿。
应以正抬手随意挑了一个折子,徐徐展开,散漫扫过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不过须臾。
那折子被他扔在了地上,纸张在地上卷曲。
“也不知是我许久未理政,还是如今这些折子愈发乏味了,瞧着竟满心烦躁。”
细细算来,他已八年未曾执政,退居太上皇位后,一直安享清福。
福才赶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劝道:“太上皇万金之躯,批折子这等劳神费力的苦差事,哪能让您亲力亲为呢?”他顿了顿,眼珠子滴溜一转,接着说道,“依老奴看,陛下也受了惩戒,不如就网开一面,让陛下从牢狱中出来,也好继续为太上皇分忧解难呐。”
“哼,我膝下的孩子,又岂止她一人?”应以正负手而立,眼底掠过几分阴鸷。
“你们都说说,除了安儿,还有谁能登上这皇位?又有谁,甘愿做我手中的提线木偶,乖乖听话?”
“……”
这话一出,福才、元寿、乔柯等一众侍从,皆垂首敛目,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心中清楚,这问题犹如一道高悬的利刃,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什么没掌控过。”应以正仰头,眼神望向殿顶,“如今就想寻个听话的,来坐这皇位。”
应以安不过是个被他攥在掌心随意摆弄的人偶,此前事事顺从,他倒也觉得便利,可如今这曾经俯首帖耳的人竟有了忤逆之心,妄图挣脱自己的掌控,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僭越。
既然不肯乖乖听话,那就待在牢里好好反省,而且,北朝的皇子又不止应以安一个,还怕找不到一个能任由自己拿捏的?
再寻个听话的,至于自己,依旧稳居太上皇之位,逍遥自在,把天下都握在股掌间。
一旁的念怀缓步上前,“皇子虽有不少,可论起治国理政之才,论起这江山社稷的托付,实无一人能比陛下更为合适。”
她所言,句句在理,声声都透着为江山社稷着想的恳切。
然而,在应以正听来,这些话里似乎藏着别样的情愫。
念怀这番为应以安求情,莫不是心底那份情爱作祟?
一个被情爱迷了心智的人,所言所语难免失了偏颇,又怎能轻易采信?所以,还得细细思量、反复斟酌,断不可贸然听之、信之。
日至中天,檐下铜狮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这时。
禄丰跨进殿内,身后紧随着了见远。
“禀太上皇,遵照吩咐,人已从牢狱中安然接回。”
了见远跪地,“臣廖建元,叩见太上皇,愿太上皇圣体安康,福寿绵延。”
应以正端坐在上位,神色淡然,微微颔首,说道,“这几年,倒是辛苦你了。”
廖建元本就是安排出去的一枚棋子,派他出去故意吸引应以安的注意,就是要让应以安以为抓住了关键,放松警惕,连被抓入牢房,也是计划之一。
牢狱看似凶险,实则是最好的掩护,还能麻痹应以安,让她误以为大局已定。
廖建元抬起头,“既为太上皇手中棋子,亦是北朝臣子,此乃臣之本分,不足挂齿。”
“好好好!”
应以正神色舒展,连道三声好。
“看在你多年来鞍前马后,劳苦功高,但凡你想要的奖赏,我必定毫不吝啬!”
“……”
廖建元伏地不起,一时难以抉择,只能沉默以对。
应以正身子前倾,双手交叠搁在御案上,“瞧你踌躇不定,所思所想,逃不过这两件事,是惦记着廖家家主的位子?还是想从我这儿要走一个人?”
廖建元与应以正那犀利眼神相撞,又瞬间慌乱垂下,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心思,竟被应以正轻而易举猜中。
“我倒是记起来了,”应以正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你对那辛允,似乎也有着别样的心思。”
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不如我今日就下道旨意,成全你们二人的婚事,也算是一段佳话,如何?”
廖建元心中一震,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迅速俯下身,“谢太上皇厚爱,只是婚姻大事,关乎终生,还望太上皇收回成命。”
辛允生性自由洒脱,最是厌恶被人强迫,若真的用一道旨意将他们绑在一起,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自己又怎能忍心让辛允去做不情愿的事呢?
感情之事,强求不来,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应以正悠悠坐在高位,眼神先是落在廖见元身上,肆意打量一番后,又轻飘飘移到念怀那儿。
他扯了扯嘴角,“既然喜欢,就别磨蹭,赶紧把事儿办了,拖下去,可有你们后悔的。”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话音落下,廖见元与念怀皆是一怔,两人对视一眼,满心疑惑,不知这话究竟是冲谁去的,又暗藏着什么玄机。
殿内安静了一瞬。
应以正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向廖见元,“想好了吗?到底想要什么赏赐?”
“臣……恳请前往军营,为北朝效力,还望太上皇恩准。”
“找辛允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你点头,朕现在就下旨赐婚。凭借这道旨意,她必然得乖乖回来,与你喜结连理,你又何苦绕这么大圈子?”
廖见元一脸肃然,郑重说道,“回禀太上皇,此事无关儿女情长,臣一心只为北朝尽忠效力。”
“随你吧。”
应以正神色略显倦怠,摆了摆手,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唇舌。
廖见元那副铁了心的模样,显然是心意已决,他觉得这种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说再多道理也是对牛弹琴,根本毫无用处,索性就不再管了。
“……都退下吧。”
这找傀儡一事,可真是让他为难,反复思量,在心底权衡利弊,不得不承认,放眼整个北朝,确实没有人比应以安更适合做这个傀儡。
可一想到应以安那桀骜不驯的性子,应以正又忍不住头疼起来。
应以安绝非轻易能被拿捏掌控之人,这颗棋子,用好了是助力,稍有差池,便可能反受其害,实在是棘手至极。
“是。”
一众侍从赶忙齐声应道,弓着身子,倒退着走出大殿,念怀和廖见元也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