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便是永安京中的盛事,二月十二的花朝灯会。
江风启本满心打好主意,这一日可以和百里相单独赴会。哪想到,宋莫浔和顾若云借着除妖司放榜那日的机会,早就尴尴尬尬、忸忸怩怩地和好了。
无法,只得四人同行。
江风启看着抓着百里相不放手的顾若云,这次,倒是轮到他心里生闷气了。
顾若云仿佛春日枝头上的喜鹊,左右顾盼,看什么都新奇。
“百里,你看那边,那家的姑娘好生漂亮。”
百里相跟着去望,是个身穿白衫外罩曳地轻纱的姑娘,这衣服,妙却妙在袖口的红色锦缎,滚着一圈细软的白色绒毛。
怎么看怎么像一只鸟儿。
“果真好看。”百里相由衷叹道。
江风启很有点幽怨似的看着顾若云,顺带的,就连身边的宋莫浔,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宋莫浔却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扯着脖子,朝顾若云喊道:“就是的,瞧瞧人家的姑娘,多么温柔,多么好看。再看看你,每天喊打喊杀的,根本就没个女孩子家的样子。”
顾若云瞪着眼睛回头,扬了扬拳头,喝道:“我这双拳头可是连男子都打不过的,我看世子是很久没挨侯爷的打,皮痒了,想要领教领教我的功夫了。”
百里相也回头,正色道:“什么叫做姑娘家的样子,姑娘便一定要在内宅和针线丝帛耗上一生吗?须知,在我们除妖司,巾帼也是不让须眉的。你这么说,把我这个司主放在什么位置了?”
顾若云帮腔道:“就是就是,百里可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你这么说,可真是没把百里放在眼里。”
百里相觉得有趣,笑眼弯弯,看向了宋莫浔身旁的江风启,这才发现他面色阴沉,竟像是有些委屈?
她拉了拉顾若云,朝二人走了过去,道:
“不过呢,我们除妖司的为官之道,就是要和睦生…啊,不是和睦生财,是和睦相处。还没等出城剿妖呢,就闹了内讧,可不是让伏魔司看笑话嘛。”
江风启见百里相终于醒悟过来,又走了回来,忙抛下宋莫浔,凑到百里相身边,指着满城花灯,给她讲解道:“这是湖州进献的珠灯,是由一万零八颗琉璃珠串成,灯一点亮,烛光珠光相映衬,很有意趣。”
顾若云已经和宋莫浔吵吵闹闹地走到另一边去了,不时还传来几声宋莫浔的惨叫,像是顾若云跳了起来,敲了他几个爆栗。
百里相忽觉春日将至,生机蓬勃,心底熨帖。
“这满城的灯,怎么都是暗的,何时点灯?”
江风启朝百里相靠近了些,沉声道:“还没到时辰,需要等戌时过了三刻,才会点灯,届时,满城放彩,子时方休。”
天色蒙蒙的,街上人流如织,不时还有阵仗甚大的小姐公子带着长长的尾巴,越过他们,朝前走去。
百里相被挤得直往江风启身边走,江风启心中一喜,刚要伸手去牵百里相,却见气鼓鼓的顾若云和噘着嘴的宋莫浔又走了回来。
江风启无奈,只得将手收了回来。
百里相弯了弯唇,浅浅一笑。
这才一会儿,顾宋二人便又拌嘴了,谁也不肯理谁。
四人走马观花般的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巷,家家户户门前皆是挂着一盏花色各异的小灯。
江风启继续为百里相介绍着永安京花朝灯会的风俗:
“从前年年,百姓群集至摘星楼,待到了戌时,满城点灯,帝后立于楼上,接受万民朝拜,洒下铜钱,讨个来年风调雨顺、无妖无魔的好彩头。听闻今年户部手头很松,还要放盖州进献的烟火,和湖州、江南等地进献的各色天灯,放于空中,万民同庆。”
百里相仰头,问道:“从前年年?这么说,已经很多年没办这花朝灯会了。”
江风启和百里相挨得很近,他一低头,便可以看到百里相凝脂一样的肌肤、小巧的鼻、嫣红的唇、冰泉般清澈的眼眸,和她眸中的倒影——天边将圆未圆的月。
江风启笑了笑,眼睛亮得惊人,“花朝灯会已经有十年未曾办过了,父皇说这次又办灯会,是为了庆祝大燕多了个斩妖如麻的女司主。百里,今夜这满城的盛会,可都是沾了你的光呢。”
江风启一笑,便见到百里相的眼中,泛起点点涟漪。
只是他不确定,百里相眼中的这点涟漪是因他的话而起,还是因他的人而起。
顾若云绕过宋莫浔,几乎是探着脖子过来看他们二人的动静。
她并不知道这二位早就戳破了窗户纸,半明未明地确定了心意,有心推波助澜,戏谑道:“殿下说得好,不过我还听说,从前有花朝灯会时,都是互有情愫的青年男女相约一起,夜游永安。殿下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江风启几乎要黑脸了,他看着笑得如偷腥猫儿般的顾若云,干巴巴道:“是,你说得没错。”
宋莫浔瞧出了顾若云的心思,决定自己也不要放过这个调笑大皇子表哥的机会,立刻跟着问道:“表哥在芜宫被关了十年之久,想来是没有心上人了。不过,我们倒都愿意听听,大殿下心里的意中人,该是什么样的?”
江风启含含糊糊的,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声音含在嘴里,“嗯”了一声,便不肯再谈。
“怎么会呢?我总觉得,大殿下的心中,早就有意中人了。”顾若云煽风点火,根本不肯轻易抛下这个话题。
江风启的额头几乎要滴下冷汗了,支吾了一阵,最终还是心一横,视死如归道:“确实是有意中人。”
顾若云兴奋至极,大殿下这是终于要讲出来了?
“我很小的时候便认识她了,那年我十一岁。”
宋莫浔怀疑地看了眼江风启,十一岁时候的事情,那便是还在永安京时,十年前的事情。
他怎么不知道呢?
顾若云忽然有点担心,心虚似的看了眼百里相,生怕自己又胡乱讲话惹了祸。
“那年父皇带京中金吾卫和除妖伏魔两司,去柔度县后的岚山围猎。我和二皇子也在其中,混乱中,我和大部队走散,险些被一只长相奇特的大妖吞入腹中,丧了命。”
“后来,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从天而降,仿佛天女下凡,将我从那只大妖怪口中救下,又送给了我一个护身符,说是可以助我驱邪避秽,遇难呈祥。”
宋莫浔顿时醒悟过来,早就听侍剑说过,大皇子在芜宫被囚这十年,时常会拿一个早已脱丝、失了色彩的锦囊出来,不住玩赏。
原来,那不是锦囊,是护身符?
想到这里,他偏头看了看百里相,心中有点奇异的感觉升了起来。
难道?
顾若云却没想这么多,追问道:“有如天女下凡?那这姑娘岂不是比你大上几岁?”
江风启摇头,“她和我差不多一般大,都是十岁左右的模样,我记得很清楚。”
顿了顿,他又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顾若云有些同情似的看了看百里相,心中有些不忍,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
天呐,百里相不会是因为有几分肖似当年那个红衣小姑娘,这才倒霉至极的,和大皇子不清不楚、从南到北地牵扯了这么久吧。
察觉到有两道情感各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百里相终于开口,轻声道:“那不是普通大妖,是一只梼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