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母女问答,字字诛心
沈绾很快缓了过来。
对贺依依连连道谢,说自己没事。
“劳烦娘子挂碍了,小女子许是,时值暮春初夏交际之时,有些许暑气,来时匆忙,这会日头上来被冲着了,不碍事的。”
贺依依见她如此回答,没再多劝些什么。
但依然让府医给她检查。
沈绾拗不过,只得让女医师为她号脉。
对于脉搏和自己身体。
沈绾丝毫不担心。
她自从修行武道之后,身体自然是康健无比。
所以当医师在为她号脉时,她反倒松了口气。
心里则是在盘算着,待会如何应对萍儿的问题。
她不想骗萍儿,她希望萍儿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希望能得到原谅。
但她又怕自己如果将心里话如实说出来的话,自己被当场赶出去,更怕再次伤了萍儿的心。
想到这。
沈绾心里一阵黯然。
自己似乎自重生以来,所说所做于夫君和萍儿而言,似乎都是在伤害他们。
他们看到自己似乎十分痛苦。
而自己却一个劲往他们跟前凑。
希望他们能重新接纳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但。
她又能如何呢?
曾经不懂爱,痛失真爱。
重来一世,倘若不紧紧抓住夫君和萍儿。
那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看着夫君与别人举案齐眉,共赴白头。
看着萍儿唤别人娘亲,在其他女人面前承欢膝下。
这是她如何能接受的场面?
若这场面真的出现,那不若让她去死。
所以。
上苍给她重来的机会,定然是能与夫君和萍儿重归于好,再续前缘的。
是的!
上苍不会无的放矢的。
她坚信,她和萍儿和夫君的缘分未尽。
只要她坚持不懈,定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好!一炷香时间已到。各位师长可作答。”
见萍儿安静地坐在一旁,风吹过,小小的衣衫摆动扑腾,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但大家都将这感觉放到心里。
因为这小女娃的可不简单啊。
未见面之前,大家知道萍儿是荡平蒻景教的师太的弟子。
心中自然不敢轻视。
见面之后,方才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以及讲话时,语气坚定,吐字清晰,加之叙述有条理,丝毫没因为自己眼睛的而自卑。
这孩子以后长大,成就不可限量。
无论是从萍儿的身份,还是萍儿自身的表现上来说,萍儿都是无可挑剔的。
大家丝毫不敢轻视这个小小姐。
因此在对待萍儿的提问都是十分认真。
其中一人率先站了出来。
对萍儿说道。
“小姐,我有一言,向诸位请教。”
率先站出来的这位,正是刚才火爆脾气那位。
就是萍儿刚讲完故事,便立刻义愤填膺,直抒胸臆的那位娘子。
“倘若小姐所说的那些条件成立的话。那也不应该原谅。”
“即便这一世,那些惨案还没发生,那些恶行还没被施行。”
“但上一世的记忆还在啊,依旧萦绕在那位将军和孩子的心间和脑子里。”
“那伤痛这一世虽然没发生,但并不代表它就未发生过。”
这个娘子话语一出,引得场中大多数人的认同。
但似乎看有些人的表情,似乎不是很认同。
但由于现在是其他人在作答,所以才引而不发,静待时机。
而沈绾的脸色复杂无比。
她当然不会说,那一切都未发生过。
不然她的一切执念又是为何?
但看到场中这么多人附和那个娘子的观点。
沈绾刚刚看到萍儿微微点了点头。
心里虽然早就知道本来就会如此,也合该如此。
但心里还是不禁难过起来。
接着。
她便冷冷看向正在发言的那位娘子。
心里暗道。
“断不能让这些人赢了去看,然后让她们去教导萍儿,那自己想与萍儿消解她们之间的隔阂,那更是不可能了。”
方才发言,停顿喝口茶润润嗓子的那位娘子。
只觉得后背一凉。
似乎周遭都凉了几分。
可院子里的日头正好啊。
“奇怪!”
她回头望去,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便回过头来继续答道。
“况且,一来那女子,为妻不忠,既是主动选择的婚事,那还挂念着其他男子,试问这等女子,如何值得被原谅?”
沈绾听到这里。
眉头紧皱,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心中蕴着怒火,但却没任何由头。
因为嫁与顾长安是她选的。
心中挂念着徐帧,也是真的。
为了徐帧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更是板上钉钉的。
最后还害死了自己夫君,是不争的事实。
这些她都没法抵赖。
她感觉心里堵得慌。
之前,她不惧怕世俗的眼光。
但此刻她怕了。
更准确来说,是她的夫君和萍儿就活在世俗中,他们不可能不受世俗的影响。
她可以不惧悠悠众口。
但她的夫君和萍儿则是...
想到这,沈绾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那边的声音再度传来。
“二来,那女子为母不仁,对自己的孩子全无半点喜爱之情。更无半点怜爱之心,只怕连主动抱一下孩子都不曾吧。试问,这样的母亲,如何原谅?”
那娘子一语出,大家都沉默了。
是的。
这样的人要如何原谅?
这样的人真的配得到救赎和原谅吗?
原谅的意义何在呢?
先不说那女子真心忏悔与否。
就是她这辈子绑上了“爱之名义”去向夫君,向孩子寻求救赎和忏悔。
这本身就值得商榷。
这真的是爱吗?
前世相处了那么多年,都未曾培养出来的东西,这辈子忽然就有了?
这说出去,谁信啊?
更何况上一世爱得那般死去活来,说不爱就不爱了?
所以,那女子究竟是丢失了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不适,还是真的是所谓的爱。
想必大多数人,都只会认为是前者。
但这毕竟是大多数的想法,世间总会有不同的声音。
余下的八名女学士中,就有两位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此刻见众人如此附和,倒也没有恼怒,而是在仔细分析。
接着第二位女学士便站了出来。
“正如,方才这娘子所言。”
“于过往种种而言,这女子着实不值得原谅。”
“其实远不止于此,我亦有一些疑问。
前世她夫君对其无微不至的照顾,尚不能捂热其一颗顽石之心。
为何这一世忽然就要扯着‘爱’之大旗,跟夫君和女儿纠缠不休呢?”
“而且,此人虚伪至极。
前世为了一个假恩人,爱得死去活来,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说句毫无人性也不为过。
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忽然不爱她的恩人了呢?
又如何会忽然爱上她的夫君呢?这在道理上尚不能自圆其说,更遑论实际了,所以这不可笑吗?”
第二位娘子的言语更加犀利,简直句句见血啊。
沈绾很想站出来说。
“我前世就爱上了夫君了,只是我那时太蠢了,爱而不自知,还做出了很多令人发指的蠢事。”
“只是等我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变了,所有人都被我害死了。”
“幡然醒悟的那一刻,已经万死难辞其咎。”
但这些东西,谁又会信呢?
沈绾不禁苦笑。
自己种下的苦果,终究要自己一口一口品尝。
沈绾望向萍儿,见到萍儿嘴角扬起了弧度。
沈绾心中的疼痛更甚。
“果然,萍儿不信自己。”
“但这一切不都是自己自找的吗?”
那边那个娘子,继续说。
“所以,在下以为,那女子的忏悔赎罪还有所谓的爱,就是一个自欺欺人,自我感怀的谎言罢了。”
“不过是那女子,勿把习惯当成爱。
失去后只想占有,得不到便发疯,得到了依旧不会珍惜。
如此这般,敬而远之便可,千万别靠近她,不然她发起疯来。
高低得带走几个。”
沈绾听到后,心想,果然还是读书人会骂人啊。
字字戳人心窝子,肺管子。
“嗯?”
刚才萍儿是看向自己这边吗?
“不对,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萍儿的眼睛看不到了,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萍儿怎么会看过来。”
接下来的几人的发言。
都同前面两位的大差不差,没新意。
都是说那女子的不值得被原谅。
大多数的论点是落在她的情感的真实性,她的道德品质,她的错事上。
一番讲演之后。
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八个人,已经讲了五个,包含沈绾还剩下三个。
其中。
一个娘子站了出来。
“小姐,小女子有些不同的见解,望各位娘子指教。”
“《左传》有语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至圣先师尚不能免俗,更何况是我等凡人。”
“人有过,不给其改过之机会,其人必放纵之,亦使其更甚从前。”
“世间本可多一善人,奈何改过无门,复为罪人哉。”
“我等亦有教化之责,何为教化?使恶向善,使善向更善,向大善。此方为正理。”
众人闻言,眉头一皱。
这娘子说法看似有道理,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大家一时半会却没找出来哪里不对劲。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方才列位学士曾言,不知其情感之真假,便谢绝了其补过忏悔之机。”
“试问天下间还有公平可言?不知真假,那便去验证其真假,此方为正道不是吗?”
“方才学士们同样尚不能断其为假,便一棒子将人打死,这是甚么道理?”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验证她是否真心改过,并不难,只需要假以一定时日,便可看出结果,各位学士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得吗?”
那位女学士的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把大家问得鸦雀无声。
在场的人,很多都不服气,但又觉得对方说的有些道理。
一时间,真的不知道如何反驳。
沈绾看向场中正在对答的女子,心里满意极了。
终于有人站出来,发出不一样的声音了。
而其表达的也直击沈绾的心坎上去了。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机会,缺一个能待在萍儿和夫君身边的机会。
余下的,她会用时间去证明,她的心她的情意是真是假。
至于之前的种种,她不否认,但她同样不想在这上面去纠结。
因为正是因为之前种种,她才有忏悔赎罪的想法啊。
但每当人提起那些旧事时,漫天的指责朝她袭来,从而消解了她悔过的正义性。
她很想辩解。
“我沈绾的罪我都认,但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可以吗?”
但辩解也是徒劳。
因为她造成的那些伤痛,足以抹掉任何她的真诚。
但现在,终于有人能中立客观地看待这件事,沈绾只觉得她那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好受了些。
但随即,沈绾有些担忧地看向萍儿。
因为她沈绾的机会,其他人嘴里的客观和中立,对于萍儿来说则是莫大的伤害。
因为曾经夫君和萍儿被害时,从来没人给予他们所谓的“客观和中立”。
“萍儿,对不起,娘会用余生来补偿你的。”
沈绾的眼眶里漫起水雾。
但她仔细打量着,萍儿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受到这位娘子的话语影响。
此时。
萍儿的心里真的是平静得紧。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情绪的话。
那就是不屑了。
是的。
萍儿对刚刚发言的这位女学士的言论,很是不屑。
倒不是因为她的观点与她不同,她才恼怒。
而是因为,这个女学士冠冕堂皇的引经据典,把圣人和圣人之言绑上战车。
然后大谈特谈赋予原谅的机会。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劝人向善的确是对的。
但是,这位学士的整个论述中,她和爹爹都缺席了。
是的。
很讽刺的。
她和爹爹作为最大的受害者,竟然完美缺席了。
换句话来说,他们的功能和意义被消解或者隐藏了。
那位学士只是一味强调给于改过和恕罪的社会意义。
但却完全忽视了她和爹爹的存在。
原不原谅。
不应该是他们当事人最有发言权吗?
如果教化的意义是委屈正常人,而让坏人得到救赎。
那教化的意义又何在呢?
那只会将更多的正常人逼成坏人。
因为坏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但好人想成仙成佛,那必须要经过千锤百炼。
所以,这就是萍儿对这个学士的言论嗤之以鼻的原因。
假道学,喜欢扯虎皮拉大旗!
萍儿喃喃道。
“想必那个人此刻得意极了吧?终于有人为她说话了。”
萍儿循着那股淡淡的幽香,将脸转过去。
嘴角微微扬起。
不屑的意味更浓了。
“马上到你了,你又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