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肃的马车从外头看平平无奇,但李禾曦掀开帘子,还是被里面的繁贵富丽所吸引。
不愧是权倾朝野的安定王。
车厢里的摆设极为考究,引入眼帘的是那一墙的书籍,下方摆着一张红木镶云石九屏罗汉榻,上面陈铺一套墨色云纹缎靠背、坐褥、引手和隐枕。
前面设了一张红木翘头长案,上面置着着一顶白玉玉兰式四足盖炉,里面燃着檀香。
不同户部公疗的檀香,这里取自百年檀香树的心材,余香袅绕,气味更加淳和。
而风炉处摆着一套建窑折枝玉兰纹茶具,还有一盘残棋。
李禾曦扶着崔嬷嬷的手上了马车。
大周虽讲究男女大防,但人人都知安定王沈肃不会。
他冷酷无情,不近女色。
外界虽说他冷心冷面,但安定王实在有一副郎艳独绝的身姿,令许多闺阁小娘子甘愿冒险。
传言有女郎花费重金为求和安定王一次偶遇,结果献媚不成反被挖去了双眼。
如此一来,谁还敢献媚第二次。
于是安定王所到之处,大周女子个个避如蛇蝎。
而她之所以答应和安定王同行,并不认为他这么好心,而是要看安定王意图何为。
在李禾曦看不见的地方,安定王身后的两个侍从却是彼此各看了一眼。
他们跟在他身边多年,他们主上是何等的杀伐果断,狠戾阴骘,除了他信的过的人,旁人都近不了近身。
这位受天子尊崇,令人敬仰般的存在,如今却要送寿康长公主回家?
他们可太清楚他们主上绝不是这么好心的良善之人,但此刻,却有些奇怪。
二人压了压心底的骇浪。
再看去时,寿康长公主已经进了马车内。
车厢内很大,能容下三五个人。
在她的右侧,安定王沈肃敛袖而坐。
马车开始徐徐滚动。
乳白色的香雾氤氲而上,如细纱,徘徊在车厢内,好像安定王这个人也是如此,让人觉得琢磨不可透。
那香雾缭绕,如同她心里若隐若现的胆寒。
李禾曦后悔了,后悔一时应下这个请求。
此刻她看不出沈肃在想什么,当她回望过去,沈肃已经替她斟了一杯茶。
“这是紫笋茶,不知是否能入长公主眼。”
能进沈肃府中的东西,自然没有不好的。
李禾曦拿起案上茶碗,大方的饮了一口,醇香扑鼻,沁人心脾。
“顾渚紫笋,茶中第一,沈大人府上的茶若都不是好茶了,这天下的茶恐怕都是糟粕。”
车厢内两扇窗牖严丝合缝的关在一起,翘顶处挂着一盏琉璃灯,整个车厢内拢着晕黄的光线。
沈肃眉目低垂,神色平和,给人一种好相处的错觉来。
“那陆家的茶呢?”
沈肃脊背半靠在榻背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茶碗,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李禾曦有那么一瞬间愣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普天之下恐都是长公主眼里的糟粕,”沈肃看了她一眼,“朝廷栋梁户部尚书岂是长公主能耍的团团转的。”
李禾曦心中悚然一惊。
听似语气漫不经心,话里却十分强硬。
就像现在他们两人的位置,她是无权无势的公主,而他是权重望崇的掌权者。
他低沉声音落下,蕴含着一丝冰冷气息,“你以为老谋深算的林尚书就这么容易着了你的道?等他回过头来,发现是你给她设的套,林尚书届时又会如何?”
“我想不通,这个周景承是陆家入赘的姑爷,长公主为何绕这么大圈子,要断周景承的仕途?”
李禾曦眼中微微发光,“这是本宫的事,沈大人,你逾越了。”
“长公主,这里是户部,不是你的公主府。”
沈肃将手中的茶碗重新放回案上,如幽潭的一双眸子微微眯起,“你以为我就不能奈何你?”
面对沈肃的压迫感,李禾曦对上他的眼,指尖无意识的紧了紧,“沈大人,分明是周景承他自己才疏学浅,见识不深,不得林尚书之喜,他若有真才实学,即使不入林尚书之眼,假以时日在科举上也能榜上有名,何来是本宫要断周景承的仕途?”
“巧言令色。”
姿态惬意,语调疏懒。
李禾曦听到这四字,倏地抬眸。
正巧沈肃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撞,那双干练又冷冽的双目,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摄人心魄的气魄。
她手中的帕子不觉被捏成了一团。
还未来得及细想这抹怪异感,沈肃已经收回了视线。
李禾曦下了马车,却还能感觉到她的后背被一股视线牢牢锁定,仿佛陷入了猛兽的圈地中,被牢牢钳制。
她,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冷意。
这时,公主府的柳嬷嬷上前,低语道:“长公主,您方才不在,陆家派了婆子来,说是老夫人从床上跌下来,不慎摔断了腿,想让公主请擅正骨的王御医来救治。”
李禾曦的语气简短而又冷漠:“知道了。”
她知道,陆老夫人的断腿是出自裴绩之手。
既然断了腿,就别想着能好齐全。
李禾曦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耳边是呼啸的风,“豆蔻,你去请王太医来公主府。”
豆蔻回了声好,往西南方向走去。
李禾曦这才问向崔嬷嬷:“那枚玉石压襟呢?”
崔嬷嬷从衣服夹层里掏出帕子,“在老奴身上。”
李禾曦将视线落在这方帕子上面,含了浓浓的厌恶,“把它扔了。”
包着压襟的帕子躺在崔嬷嬷手掌里,但触感和重量似乎不对。
崔嬷嬷口中应了是,手上却已经把这方帕子解开。
愣了片刻,呢喃道:“这...这我亲手包好放进衣服里的...怎么会...”
手帕里哪有什么压襟,上面赫然是一团灰烬,灰烬中躺着她亲手编织的流苏。
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崔嬷嬷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震撼还是疑惑。
抬眼时李禾曦已经拾阶而上,随着步伐轻轻摆动,裙角上那金银丝线交织的繁复花纹如扇翩跹。
崔嬷嬷想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压襟是个晦气东西,变成粉状也挺好的。
于是,专门将它洒向了茅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