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的唇角扬起一抹浅而服帖的笑来,嘴里又是答应了一声,已经走到老夫人榻前。
陆老夫人神色当即一变,陈嬷嬷满堆了笑意挡在面前,“崔嬷嬷,老奴是老夫人身边的人,理应由我来服侍,不劳烦崔嬷嬷。”
“陈嬷嬷的意思是要违抗长公主的话?”崔嬷嬷眯眼,“一个奴才,敢违逆主子,我看你有几个胆子!”
陈嬷嬷看了一眼身后陆老夫人,显然她不想起身,于是便道:“崔嬷嬷这话言重了,老夫人前些日不是被维哥儿挨了一拳吗,这不还未好全,大夫说需要静养些时日,这晒太阳还是改日吧。”
崔嬷嬷冷眼道:“陈嬷嬷,你也太不会分轻重了。站在你眼前的是寿康长公主,而你身后,老奴说的难听些,不过是位庶民罢了。这谁尊谁卑,一目了然,这任谁都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吧?”
一番话,陈嬷嬷立时蔫了下去,神色怯怯起来,却并无退却的意思。
此时,陆老夫人伸手将她拨开,指着她不愉道:“我好歹也是你的婆母,你不事舅姑就算了,我却在病中,你竟这般不顾我的身体?你每每以长公主之姿来压陆家,我们陆家真当是好欺负的,我这便让我儿写陈情告御状,诉你这心肠冷漠歹毒!让陛下裁决了这桩婚事!”
这五年,陆家上下早就摸清了李禾曦的性子,所以陆老夫人心里很清楚,她最在意的是什么。
只要搬出陆家不要她了,她就会低头来求她。
看她现在的猖狂样还能维持多久!
李禾曦保持着脸上淡淡的笑容,周身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来,她缓缓起身,女使婆子很自觉的让出道来,“老夫人,本宫等着陛下的仳离圣旨呢。”
她居高临下道:“老夫人要告御状,本宫却也要弹劾驸马素行不谨,接了赐婚圣旨却还和秦氏有染,这不是欺君又是什么?陆之远军中五年,秦氏这五年又在哪里呢?”
陆老夫人神色皱成一团,一种深深的恐惧感突然浮现在眼里,不,李禾曦绝对不知道。
她压下眼里情绪,“秦氏自然在秦家,不说那是战场十分危险,就凭她是一女子如何在军中!”
而后软和了语气,只字不提方才要告御状的事,“我身子未好全,不宜吹风晒太阳,长公主的心意我心领了。”
李禾曦并不打算放过陆老夫人,“可王御医说,陆老夫人得多多晒太阳才会好得快,依本宫看正是陆老夫人不出屋子,这病才会好的慢。”
“老夫人,本宫也是为你好。”
李禾曦扬一扬脸。
也不管陆老夫人如何,崔嬷嬷已经无比利索的动了起来。
而陈嬷嬷夹在被李禾曦带来的两个嬷嬷中间,寸步不得。
陆老夫人只觉身子一轻,被褥已被掀开,人悬空而上,她勉强用右腿支撑着下了地。
可右腿还没来得及发力,崔嬷嬷已经松了手,她的左膝毫无知觉,立时发了软,一下瘫软在地上,连带着将榻上被褥都带了下来。
屋子里围满了婆子女使们。
这一软,仿佛陆老夫人给一屋子的人在行跪拜大礼。
她鬓发有些凌乱,几枚绢花散落在发丝间越发显得面色蜡黄枯荣,十分狼狈。
她的心中漫起一层又一层的羞耻,难堪的情绪让她无法直视周围的人。
这是赤裸裸的让大家知道,她的腿,瘸了。
她成了一个废物老太婆。
李禾曦瞥了一眼。
陆老夫人极好面子,自尊心十分强,对付这种人,往往就得先捏碎她的心态。
“老夫人,你的左腿好像和常人的不一样?”李禾曦抑制住心里的快意,连带着看那腿都有些同情了。
豆蔻咦了一声,“好像确实有些不一样,老夫人这腿看着柔若无骨似的。”
两人像是在评价案板上的猪腿一样来评价她。
陆老夫人又气又羞的说不上话来,胸口烦闷难安,脑中也是一阵一阵晕眩感袭来,那左腿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仿佛里面塞了一堆棉絮,轻飘飘的。
李禾曦站在陆老夫人前面,望着她拱起的背脊,毫无半点感情的说道:“陈嬷嬷,你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就这般看着老夫人跪在地上,也太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了。”
陈嬷嬷回过神来,嘴里念着“是是”,当即弯下腰将陆老夫人吃力的抬起来。
陆老夫人瞪了一眼陈嬷嬷,有些怪她没有及时出手相扶,惹人看笑话。
现在她完全将力用在右腿上,而左腿不听使唤,略略一站直,那痛感便从腿上袭来。
陈嬷嬷用力的扶住陆老夫人,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
李禾曦扬了扬纤纤玉手。
“老夫人腿脚不方便,还是莫要逞强了,”崔嬷嬷上前将杖藜送上,阴恻恻的笑道,“公主赐,不可辞。”
陆老夫人将发髻上的绢花扶正,深吸了一口气,接过这屈辱的杖藜。
杖藜轻轻触碰在地面上,仿佛和陆老夫人融为一体。
李禾曦这才满意的说道:“老夫人,以后你就用这根杖藜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屋里,这多晒太阳啊,也能去去满身的晦气。”
陆老夫人冷眉一横,心不甘情不愿道:“多谢长公主赐的杖藜,老身一定会好好用它的。”
“有老夫人这句话,本宫这根杖藜也就没有白费,”李禾曦也不久坐,只留下一句话,“好好伺候好陆老夫人。”
等李禾曦才走出不远,陆老夫人气的将手中的杖藜狠狠的摔了出去。
这杖藜被扔出老远,还在地上滚了两圈,但丝毫没有损坏。
反倒是陆老夫人因为没了拐杖,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陈嬷嬷扶住她,“老夫人,长公主还没走远,可别让她听见了,不然,都得不偿失了。”
陆老夫人另只手撑在方桌上,知道陈嬷嬷话里的意思,“她一日比一日乖戻,我看她越发的魔怔了。”
陈嬷嬷拾起杖藜重新递上,小心翼翼道:“老夫人,老奴看长公主也是好心,有了这杖藜万事也方便多了,况且饥荒面前现下也确实不宜过奢。”
“什么方便多了?你是在咒我的腿吗?陈嬷嬷,我看你越活越回去了。”陆老夫人恨声道。
“方才,我摔下去,你也在看我笑话吧?”
面对陆老夫人的质疑,陈嬷嬷忙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老夫人,老奴从小就侍奉在您身边,老奴是怎样的人,老夫人最清楚不过了。”
“谅你也不敢,还有让今日在屋里伺候的这些人给我闭紧嘴巴。”
陆老夫人继而嫌弃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这根杖藜,“拿来吧。”
陈嬷嬷松了一口气,将杖藜递给了陆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