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小菜和粥点。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躬身侍立在旁。
听到陶炳吉问话,男子躬身道:“老爷,时间太短,神京日报还没打开局面,今天只有一百多个订户。”
“一百多个……”
这他娘的也太少了!
陶炳吉心中有数。
这一百多订户,多半还都是官员和各家书局的相关人员。
也就是说,正常的订户几乎为零!
“和他们说,多寻一些有趣的好看的话本连载。”
“比如笑林广记这一类的笑话,也可以多登一些。”
“但不可登市井俚俗的那些东西,神京日报毕竟是要和书局日报区分开来。”
“还有……算了,先这样吧。”
陶炳吉确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是次辅大学士,又不是办报的。
反正报纸赔钱也不是赔他的钱。
那些书局大东主,各家都做好了赔上几千两银子的准备。
先压住书局日报再说。
实在不行,等贾记书局关停了,过一阵这个神京日报也停刊就是。
原本就不该有的东西!
“好吧,把那书局日报拿来我看。”
习惯一旦养成想改就难了。
比如早晨吃饭时看报。
身为大学士,一年多则过百件,少也有几十件军国大政要料理。
就算最后拍板决断的是皇帝,票拟贴黄,也就是把处理意见写好,用小黄纸粘贴在奏疏之上,这是大学士的职责。
也是权力来源。
一件政务,可能有好几个角度和方向。
不光要熟悉政务流程,还要熟悉一桩政务背后的派系背景,以及不同处理方式的不同结果。
当然也要考虑皇帝,太上皇对一件事的不同看法,在趋向太上皇的同时,也不宜把皇帝得罪的太狠。
这是个精细活。
每天上朝入值,一直到下值回家,精神都是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就算回家之后,每天的客人都是会在府门前排起长龙。
地位高的是尚书侍郎及京卿大员。
还有到京述职的地方大员,上到督抚,下到道台,知府,知州,乃至知县。
也有一些特殊地位的官员,还有名士,僧道领袖等等。
哪一天都得见几十人,每天都得在疲惫中入睡。
身为重臣,陶炳吉不以为苦,但自从有了书局日报,每天早晨在入值大内之前,也是难得的精神放松。
“不知道还能看多久?”
陶炳吉手持烫好的书局日报,心中也觉得好笑。
他当然不可能有手软的想法。
到了这一步,还有收手的可能?
政治人物是不讲喜好,也不讲对错,只讲利益。
干掉贾芸和贾记书局,封停掉书局日报符合陶炳吉和景和旧臣的利益……这就足够了。
头版照旧是邸抄。
叫人眼前一亮的是几个主编给的编者,有背景描述和介绍,也有一些解释和分析。
字数不多,但很明显相当精准。
哪怕陶炳吉是大学士,在不是自己分管的那一块,看到邸抄主编介绍时,也是对他了解事情经过起了不小的帮助。
陶炳吉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接下来又有些遗憾。
神京日报比书局日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人才难得啊。
他不是没叫那几个大书局的东主去拉拢厉鄂和史玉瓒等人。
当然也是开出了巨额薪俸的诱惑。
可惜毫无用处。
史玉瓒几人就像是吃了迷魂药一样,对贾芸忠诚的可怕。
根本没有挖出来的可能性。
只能留下遗憾了。
好在那几个大书局东主都有钱。
而且他们办报也不是为了赚钱,纯粹的砸钱讨好陶炳吉等人。
将来总能找到合适的人手。
“厉鄂的诗又有长进了。”
看完头版之后,陶炳吉把目光先放在副刊。
他没急着看小说,一会坐车上朝时,可以在车里慢慢看。
不论怎么针对贾芸,并不影响陶炳吉欣赏神雕这部话本小说。
他完全想不到话本小说还能这样写。
贾芸,真的有才华。
可惜了。
又是个遗憾。
厉鄂的诗,郑燮和史玉瓒的游记小品文,还有贾芸的美食文一如既往的精彩。
特别是贾芸的美食小品文,写到了过年时的美食,有很多样都是陶炳吉没吃过,甚至听都没听过的。
但贾芸写的极好,简直能叫人身临其境。
特别是站在灶台前等着炸丸子的描写,令内心早就无比冷酷的陶炳吉都是在脸上浮现笑容。
屋外寒风呼啸,冰雪满天。
屋内灶间的灶眼里是通红的火,给人温暖和安全感。
灶上的油锅烧热了,母亲用手团出一颗颗猪肉丸子,依次放入锅中。
油花四溅,肉丸子逐渐炸成金黄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然后母亲把刚炸好的丸子递给早就等候在旁的孩子,小孩子手烫嘴也烫,但很快就是把一颗肉丸子下肚,然后眼巴巴等下一颗。
贾芸的描写的很好,令人如身临其境。
一种美食加上情感的美好跃然纸上。
足以抚慰人心。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可能普通人会因为这些文字感动良久。
但陶炳吉是重臣,二甲进士,在官场厮混三十年的老油条,他的欣慰和情感波动只有短短一瞬。
看完副刊的诗词散文小品游记后,陶炳吉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接下来,他打算扫一下民生版,市井版他不感兴趣。
对陶炳吉这种大人物来说,看市井版是纯粹的浪费时间。
“嗯?”
“砰!”
陶炳吉双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双眼瞪的如牛眼一般。
自从他身居高位之后就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天时人口论?”
“贾芸出手了?”
哪怕是一目十行,陶炳吉也是能确定……自己这一次的精心布局完了!
惨败,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惨败!
“这个贾芸是什么人啊?”
“他是怪胎吧?”
“天生妖孽?”
“他是怎么懂这么多的?”
“他才多大?”
陶炳吉的养气功夫彻底破防,他面目狰狞,双手用力将报纸撕成粉碎,然后往半空一扬!
碎裂的报纸如同蝴蝶般在半空飞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