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如何?”
贾珍到底内心不愤,冷笑道:“不过是贩夫走卒之流……”
这话引得贾赦,贾政微微点头。
尽管他们内心清楚的很,这样的车队规模已经不能以平常行商视之。
反正普通商人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也没有这技术支持,更没有这般为国不计一切的胸怀。
此次运粮,必定不惜一切。
哪怕不遇游骑战事,这一次估计都要损失不少车辆。
就算朝廷有些抚恤也难挽回全部损失。
何况还有战事影响,生意全停。
贾记到目前为止,算是对的起公忠体国这四个字。
一个商人,胸襟气度大过正经勋贵和文武官员。
这些事实,贾家这几个可是视若不见。
贾母心中隐隐有些想法,但此时也不必说出来为贾芸张目……
这位老太太内心也是期盼贾芸的所为在朝廷和天子眼中只是行商贾事,不然的话,贾家嫡脉就真的危险了。
但,异变陡生。
欢呼声更加响亮了些。
已经接近起更。
正常来说,京城的普通人家早就上床睡觉。
但今晚此时,却是无人入睡。
很多人家甚至摆出香案,焚香送行车队。
但欢呼声更响亮的原因,却并非如此。
欢呼声中,一队队的小黄门策马而来,分散在车队两侧。
过不多时,众人看到一袭青袍的贾芸在众人簇拥下,策马抵近车队。
这一下,欢呼声更加响亮起来。
待贾芸下马走到车队之中时,不少人都是拥了过来。
“贾先生,就靠你的车行了。”
“贾东主,靠你们了。”
“是啊,靠贾记车行了。”
“咱们等着芸哥儿你的好消息。”
“芸哥儿,这一次定能成功。”
“大伙儿让让,宫里有使者过来。”
宁荣街这里,要么是街坊邻居,要么就是贾家族人,或是两府中人。
和在府中的人不一样,这里的人更关注前线安危,害怕京师被围。
看到贾记车行聚集准备出城,感动之余,也是跑过来对着贾芸祝祷起来。
称芸哥儿的,当然也是贾家族人。
他们也是和嫡脉不同,对贾芸并无成见和排斥。
都是疏宗,眼见贾芸能自己杀出一片天来,这些疏宗族自是只会为贾芸高兴。
还有贾瑞等人,已经到报社或车行效力去了。
对这些同族中人,贾芸也是能用则用。
只有一些知道是品行不端的,比如贾芹,用是用,却不给其接触钱财的机会。
便是做事,也都安排些闲差。
给一份俸禄就行。
贾芸已经与嫡脉闹了好几次。
外人眼里不太知道是非曲直,只知道贾芸和自己族人数次产生冲突。
当然,嫡庶大伙还是分的清。
如果贾芸再和庶宗起冲突,那难免会给人过于冷峻强硬,不好打交道的感觉。
对贾芸的形象不利。
是以只要是疏宗族人到车行或是书局,贾芸一律录用。
现在他已经是家大业大,不在乎养一些闲人。
况且贾瑞几个好歹接受过完整的教育,哪怕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用心去学,最少也是比文盲要强的多。
他们的经历,见识,眼界,也是出身寒门的人没法比的。
当然,寒门的人一旦能出头,那就是百中选中,乃至万里挑一的人才,这些大家族出身的普通人又不能和这些寒门精英相比了。
当贾芸出现时,贾家疏宗的人自是迸发了不小的热情,很多族人也是过的相当窘迫。
宁,荣二府也没有多少差事给他们。
贾珍过年时会发点东西,也就是聊胜于无,还要排队去领,给族长行礼。
贾珍最喜欢坐在毛皮褥子上看着族人领东西,然后一个个卑躬屈膝的向他这个族长行礼问安。
稍有不妥,就会被贾珍剥夺领年货的资格。
现在众人都在贾记书局或车行里做事,活都不重,安排的事不多,俸禄也不低,自是都承贾芸的情。
小黄门也是越来越多。
一直到忠顺王的出现。
整个宁荣街附近都是变得鸦雀无声。
忠顺王斜眼看了贾家两府一眼。
在这里颁旨,领贾芸至石牌楼附近等候,这都是他的安排。
贾家两府心向义忠王,忠顺王内心极为不愤。
对贾家的观感也是极为恶劣。
一群国之蠹虫!
若老老实实为国效力,国家对这些勋贵子弟也只当是纨绔养起来便罢了。
哪朝哪代,都短不了这一类的勋贵子弟。
没出息是没出息,但毕竟祖宗有功劳。
就如宁国府的焦大。
贾珍也是百般看不顺眼,但也只能忍着。
没办法,焦大护主有功。
真的撵走或处置了,传出去对贾家的形象有损。
朝廷也是一样的道理。
总会有一些纨绔勋贵,只要自己不作死,与国同休不难。
贾家就属于自己作死。
忠顺王对贾家的恶感是从皇子时期就开始了。
若没有贾芸出现,忠顺王还真没有多少办法。
也就是拿蒋玉涵当借口,发作了贾家一回。
导致贾政痛殴宝玉,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但也只是如此了。
伤不到贾家筋骨。
这一次却是有贾芸的出现,隆正帝又全力栽培贾芸,这一次车行运粮就是天大的好机会。
既然已经做了决断,忠顺王也是决心要全力支持贾芸。
眼前这一场大戏,就是压嫡脉,捧贾芸。
后街和宁荣街这附近住户,自是能看的出朝廷,天子,宗王的用意。
贾家的疏宗族人,更是能明白一二。
这就够了。
“贾芸上前。”
“是,殿下。”
贾芸眼光平静。
视线也是扫了下荣国府和宁国府。
事情已经走到如今地步。
两府的猪队友屡次叫他失望,也是到了可以取而代之的时候了。
况且,眼前局面也非他所能拒绝……
贾芸平静上前,躬身而礼。
忠顺王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两个小黄门抬着蒙着红绸的匾额上前。
接着忠顺王亲自上前,揭开匾额。
“功在社稷?”
“这功还没立啊,就把匾额给赐了?”
“嘶……皇上这是破釜沉舟了啊。”
“看来是把一切希望都放在芸哥儿身上了。”
“现在给这赐字,若成还好……不成就麻烦了。”
“不成,只能以死谢罪,不然咱们陛下的脸往哪搁?”
“唉,帝王恩宠,也是双刃剑啊。”
四周的贾家族人也是小声议论起来。
贾芸看着匾额,看着“功在社稷”四个字,面色不变。
眼底深处也是颇有无奈。
这位隆正帝……
还真的就是这脾气。
一激动就出格。
比如一年前清理地方亏空,山西巡抚上奏说清理完了。
第一个完成。
隆正帝一激动,就赐下“天下第一巡抚”匾额过去。
结果颁旨钦差一至,查出来这清理根本是假的,是巡抚借的银子填充的藩库。
事情一出,皇帝顿时成了京城诸王圈子里的笑话。
据说太上皇都是大为不满。
皇帝的性格,太容易冲动。
其实皇帝本性还多疑。
只是他一旦激动,信任某个臣子,除非是被查出真凭实据,不然皇帝就信之不疑。
这一点算是好处。
毕竟做事的臣子最怕皇帝多疑而变心。
此时此刻,也唯有接受了。
“臣贾芸愧领,圣恩如海,惟有全力报效,以报圣恩。”
忠顺王轻轻颔首点头,笑道:“就该如此,贾芸,本王与你的车队同行,一起出东直门。”
亲王护送,又是殊恩。
贾芸只能再次长揖,谢过忠顺王。
这对天家兄弟,还真的是出尽全力要拿捏自己……
不过……倒也无所谓。
如今的重视,正契合贾芸的需要。
这一次之后,贾记车行会迎来一次爆发式的发展期。
最多半年之后,就算是天子也难以对贾记车行下手了。
就如同漕帮一样,这也正是贾芸愿意冒险的真正理由。
封赏,爵位……
有了实力,自己便能取。
……
近十天时光,匆匆而过。
长长的车队如长蛇一般,奔腾向前。
车行两千多辆大车,加上内府车马,近三千辆大车形成的车队川流不息,一眼看不到头。
蓟镇和京营各出了数千骑兵,一万多骑为机动,还有沿途驻军兵马也是出动,护卫兵力超过了三万人。
北虏也有不少游骑渗透过来,少则数十骑,多则过千骑。
但面对重兵守护的运粮车队也是并无太好办法。
多次骚扰,冲击,射箭,护送车队的大周骑兵都是拔马迎上,将其撵开。
粮队运送的不光是军粮。
还有过万捆的箭矢,以及过千桶的火药和过千枚弹丸。
有这些箭矢,火药,弹丸,加上充足的军粮。
几个重要的关城要隘都会固如金汤,根本不可能被强力攻克。
当虏骑主力休整出击,面对的就是周军极为坚固的要塞防线。
还有调度完成的成建制的骑兵。
若虏骑主动寻求野战,则周军主力必定退驻各城避而不战。
若敌攻城,则可击其侧翼,或断其粮道。
虏骑就算以抢掠为主,但毕竟不可能一点补给也不需要。
况且大周对虏骑入境也早就有经验了,有钱人往京城跑,中产之家避到府城县城,贫民躲到深山野外,虏骑想靠抢掠解决几十万人马和吃食,也近乎痴人说梦。
这一场战事的关键点还真的是这支车队。
也是大周国力所限。
若是正常能充足供给军需和囤积粮草,倒也不必如此窘迫。
有些事,就是明知当为而不可为,也真的是无可奈何。
“还有一天便可至三屯营。”
神武将军冯唐为蓟镇副节度使,也是此次护粮骑兵的主将。
这几天,冯唐的神经一直绷的很紧。
车队能满足运粮需求,完成供给军需粮草的任务。
若是他护送不力,被虏骑钻了空子……
那天大罪责就是落到他头上了。
好在,一万多骑兵加上沿途驻军出力,也是顺利将车队送到三屯营附近。
只要到明天就可抵达。
然后车队迅速返回通州,就近补给蓟州和遵化等地,也就几天功夫便可补给到位。
最重要的还是喜峰口,三屯营。
补给到位了,可以与山海关的辽镇保持犄角之势。
“虏骑两天前不再用小股骑兵试探。”
“可能是集结游骑,妄图孤注一掷。”
“冯将军,今天傍晚或明天早上,会是最危险的时刻。”
几个副将七嘴八舌,都是面露忧色。
正如周军一定要护送车队一样,虏骑也是一定要冲击这支庞大的运粮队。
只要冲破粮队,纵火焚烧。
毁掉车队补给。
这一仗接下来要好打的多。
周军和大周朝廷明白的事,北虏高层和虏骑将领也一定清楚的很。
“嗯。”
冯唐神色凝重的点头。
这一次运输任务,朝廷之所以极为重视,一则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动员地方人力运送。
二来便是一定会有虏骑冲击骚扰,甚至发生大战。
如若不然,皇帝和诸王,大臣,哪会如此重视。
贾记车行的这个功劳,并不好拿!
护送的骑兵将领们,当然也是忧心忡忡。
而车队侧前方,引人瞩目的就是贾芸一行人。
其中最惹眼的,当然是一袭青袍气度过人的贾芸。
年龄不大,上位者气息浓厚,精明谨慎,而又不失大胆。
不论是停止休整,还是连夜赶路,这都是贾芸做的决断。
事后看来都是精准无比。
贾芸似乎也是有自己的人手和消息渠道,虽不及朝廷的详细,但效率很高。
冯唐试了几次之后,便是对贾芸越发信任。
可惜,双方只是嘴上亲热,但冯唐有顾虑,贾芸似乎也没有讨好这个实权节度副使的想法和打算。
“贾家这小子……”
冯唐面露无奈之色。
他外表粗犷,其实内心缜密精细。
冯家原本是一门双侯爵,但冯唐两个兄长在边关战死,爵位也没有了,抚恤还没有。
朝廷象征性的赐了点抚恤银子和匾额,敕修牌楼,这就完事了。
爵位怎么办,不提。
明眼人看的出来,这是对冯家忠心于义忠亲王的打击报复。
隆正帝可不是什么气度恢宏的帝王。
对忠于自己的可用心腹,隆正帝是掏心掏肺的宠。
对不忠于自己的臣下,则是只要有机会就一定打击报复……
皇帝就是这样的性格,就是这样的汉子。
冯唐也很无奈。
冯家站队时义忠亲王还是太子,不忠于储君还能找别的皇子不成?
谁知道皇太子能被废了?
可惜冯家站队太早,太深,废皇太子时想改换门庭都难。
一直到两个兄长战死,爵位没了着落,冯唐才开始首鼠两端。
自己摆出一副效忠朝廷的忠臣姿态。
儿子冯紫英和北静王,贾家等义忠亲王一脉走的很近。
算是两头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