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衡一行人跟在蓝裙女子身后,绕过几个街道拐口。这一路上,他们才知道方才所见不过是雍州惨象的冰山一角。
几个街道口挤满了人,尸体更是堆积如山。时疫的爆发,让雍州陷入了绝望,夺取了这座城的生机。
赢衡看着街边恸哭的百姓,想起雍州知府害怕朝堂追责,竟隐瞒不报,最后竟敢弃城而逃,心中悲愤不止。
蓝裙女子看见了赢衡的眼神,缓缓停下脚步,隔着幕笠看向街边的百姓,沉静的眸子中也满是哀痛。
“自雍州知府弃城后,雍州百姓便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雍州的富商还可以离开这里。可是对雍州其他几个乡县的百姓而言,雍州是他们土生土长的故土,他们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赢衡一行人闻言沉默,他想起了离雍州百里之外的皇都。父皇被捧于庙堂之上,却听不到底层苦难百姓的哀嚎。
他抬起手,微微低头,朝着那群尸体的地方,微微拱手行礼。
蓝裙女子立在一旁,看着赢衡一行人的举动,眸中含着笑意。
或许,这个乱世不久后,将迎来它真正的仁主。
……
蓝裙女子带着他们拐过几个街道,一座简朴古雅的宅院立在众人眼前,宅院的牌匾上是用篆体书写的“孟府”二字。
字形修长,蕴含古韵,宛若古树盘根错节,笔势之间曲笔弧线,体正势圆。
从字中可看出这人书法功底不弱,也能看出写这字的人稳重知礼的性格。
蓝裙女子看着赢衡在欣赏牌匾上的字,浅笑着开口,“让公子见笑了,这字是祖父所提。我父母皆云游四方,家中仅有我和祖父。”
她推开门,侧身请赢衡一行人入内。
“那便叨扰小姐了。”
赢衡跟在她身后,眸光却是在暗暗打量这宅院的布局。只见他们入门看见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右侧联通着后院,可隐隐约约看见院中住着的梨树,而左侧则坐落着正厅。远远看去,可看见正厅里磅礴大气的装饰。
显然,这里的布局都极其讲究,不像是普通百姓的宅院。
赢衡抬眸,看着前方带路的蓝裙女子的背影,心中不由猜测着她的身份。
她将赢衡一行人引入正厅后,示意身边的侍女下去,才转身向赢衡行礼,“民女孟氏云舒,参见太子殿下。”
赫连煜听到她道破赢衡的身份,赤眸微微一凌,按住腰间剑的手不由微微一紧,似有拔刀的意图。
赢衡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举动,黑眸淡然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神色并没有被她道破身份的意外。
“本宫曾听闻曾经太医院中有一位厉害的杏林高手,名叫孟文生,曾治好过三十四年前那场蔓至皇都的瘟疫,后来年事已高,便辞官隐退。不知,孟小姐和这位杏林高手是何关系?”
孟云舒一听他道破自己的身份,心底微讶,又感受到他那宛如实质,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心里掀起一阵巨浪。
这位传闻中的病弱太子,似乎并不简单。看来此人能坐稳太子之位多年,靠得不仅是皇帝的恩宠。
她微微垂眸,顶着这般有压力的视线,缓缓开口。“殿下聪慧,孟文生正是民女祖父。”
“杏林世家?难怪,如此精通药理。”赢衡轻笑,黑眸中的浓雾顷刻散开,露出温和的一面,走近,虚扶起她。
“雍州时染时疫,却不曾爆发,想来孟小姐做了不少功夫。本宫代雍州百姓感谢孟小姐。”
“殿下言重了,云舒不过是尽自己微薄之力。”那股视线消失后,孟云舒才觉得内心放松,但是她也不敢小觑这位太子,恭顺回答。
“孟小姐高义。不知孟小姐可曾找到彻底根除这时疫的药方?”赢衡笑着夸赞一句后,想起如今雍州的景象,神色微敛。
谈及到这个话题,孟云舒眸色也是微微一暗,唇边浮现出苦笑,“这时疫来的突然迅猛,民女学艺不精,暂时还未找到彻底根除的办法,只能压制。”
赢衡闻言颔首,他自然也知晓时疫这东西,要经过不断试错,才有机会能找到根治的办法。
他看见孟云舒眸色中的担忧,轻柔开口宽慰道,“孟小姐不要过于担忧,只要我们一心,定能找到办法。”
“嗯。”孟云舒听到赢衡这般说,心也稍稍安定下来。抬眸,看着赢衡稍显苍白的脸色,开口,“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先在府中小憩一晚,待明日再行事。”
赢衡颔首,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个节骨眼下,定不能再倒下,让他们分心。
“嗯,那便有劳孟小姐了。”
“殿下客气。”
……
赢衡回到客房后,强撑着的精神才渐渐松懈,他捂住胸口的伤,虚弱地坐下。自那日黑衣人偷袭后,他们便担心会有下一波人,也忧心雍州情况,马不停蹄赶来雍州。
长途跋涉令他的伤口崩裂了几次,但他又不愿让其他人知晓,只能每夜趁着他们熟睡,自己偷偷换药。
“唔。”
他脱下外衣,看着纱布上渗出的血,微微蹙眉。这般折腾,对他身体损耗极大。
他拆掉纱布,看着胸前的黑洞,又想起那群黑衣人的身份,眸色渐沉。
赫连煜后来搜查尸体,所以找到了三皇兄府上的牌子,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危机感笼罩在他心头。
“大人,敢问殿下歇下了吗?”
“不知,孟小姐找殿下有何事?”
赢衡听到外面传来的交谈声,将拆掉的纱布藏进床底,拉上衣服,朗声道,“孟小姐,有事吗?”
房门从外面被打开,只见孟云舒端着一碗药走进,温声道,“民女方才观殿下气色不好,这是熬的安神汤,希望殿下能早日歇息。”
赢衡黑眸瞥了一眼那碗药汤,“多谢孟小姐,孟小姐有心了。”
“那民女便不打扰殿下歇息了。”孟云舒行了一礼后,便退出去了。
待孟云舒退出后,赫连煜才走近,看着桌上的药汤,“殿下,需要找军医来看看吗?”
“不用了。她很聪明。”赢衡唇角含笑,喝下这碗药。
果然如他所料,这碗药根本就不是安神汤,他尝出了几味药材,眸中含着感兴趣的意味。
补气血?看来她是看出了自己气血有亏,但发现自己不想让他人知道,于是进屋就改了口,他并没有忽略她进屋往床下瞟的那一眼。
“殿下?”看见赢衡唇角的笑意,赫连煜走近来,问出了疑惑,“殿下,怎么知道她是杏林世家的?”
赢衡轻笑,将床底沾血的纱布拿出来,递给他,“她身上的药味,如果不是长时间身染顽疾,那便只有时常和药材接触,才会染上这般浓重的药味。”
他顿了顿,才继续回答,“至于猜到她和孟文生的关系,是在走进这间院子才想起来的。”
赫连煜了然地点头,接过纱布,看见上面沾染的血,担忧地问道,“殿下,伤口又崩开了?”
“没事。你去把它处理了吧,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赫连煜领命而去。
赢衡负手而立在窗牖边,深重的黑眸看向远处。杏林高手孟氏,本宫还真是期待你们能带来的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