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长伯摊开地图,“江州距离垫江,不过半日脚程,骑兵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你口口声声不愿迁都,理由都是迁都之后的不利影响,但是你是真的不知道迁都的有利影响么?”
姬长伯冷笑,“不,你知道,你太清楚迁都的有利影响了。”
“迁都之后,芈夫人坐镇垫江,整个巴国就有了主心骨,我作为王储,只待成年就能继承大位。”
“但是不迁都,我与芈夫人在江州,只要出一两个意外,比如江州城门莫名其妙的打开,比如一两个刺客袭击了我们。”姬长伯的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姬伯越已经叛国,大位轮不到他,就算他攻破江州,没有道义支持,人人得而诛之。”
“所以你想借姬伯越这把破刀,杀我和嫡母芈夫人。然后打着为国尽忠的旗号,收拢巴国人心,反攻江州,到时,你就是这巴国,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姬长伯说完,姬伯安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怪不得父亲对你这个过继的庶子念念不忘,临终还要将大位传与你。”姬伯安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说的没错,从姬伯越邀请我们参加酒宴的时候,将巴君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放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姬伯安仿佛在说一段故事,眼中满是追忆。
“伯越那个蠢货,他有什么资格坐拥这江山之地,兄弟阋墙,勾结外国,割地献城!就因为他比我有一个身份高贵的母亲,就能骑在我头上?我不服!”
“我参军十数载,大小战役无数,攻打那处,盘龙城,津地与楚军决战,我身先士卒,杀敌无数!”姬伯安的眼睛都因为情绪的发泄,而变得赤红。
“但是,就因为我没有一个身份高贵的母亲,就因为我投胎选错了人,我就要一辈子被你们这些嫡子,压在下面,不得翻身!”
“凭什么?凭什么?!”姬伯安,不甘的怒吼。
姬长伯沉默半晌,等姬伯安平复了一些,才款款道来。
“你说得对,凭什么。”姬长伯点了点头,认可姬伯安的话。
“我也是庶子出身,母亲和你母亲差不多,是个没有品阶的歌姬。”姬长伯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虽然我的母亲,是个卑贱之人,但是在我心中,她是这世上,最美,最关心我的人。所以我曾经下定决心,要挣钱,要挣大钱,要让我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被芈夫人相中,过继为嫡子,她倾心培养我,教导我,我便同样以母侍之,没过多久,我就向嫡母申请,外出垦荒,她也欣然同意。前些天,她来了阆中,将我的生母也送到了阆中,并嘱咐我,好生照顾自己,垫江城有她做主,让我不用担心。”
“出生的高低,从来不是你我奋斗的目标,那只是我们努力的基石。如果仅仅为了身份,地位,去祸乱国家,伤害亲人,那是在本末倒置,如此一来,你与那蠢货姬伯越有什么区别?”
“人生短短数十载,所图不过衣食无忧,所为不过儿孙满堂。财富,声名,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惜这世上,总有贪心之人,他们贪图美色富贵,声色犬马,总想往高处爬,却从来不想他们为何而爬,等他们登上山峰,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其实早就拥有过。”
姬长伯的侃侃而谈,姬伯安本能的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你想坐巴君之位,坐上之后呢?”姬长伯面色平淡,低声问道。
“我……”姬伯安愣住了,他想了很久,但是发现自己登上王位,无非也是美酒、佳人、飞鹰、走狗。
他有些慌了,自己的野心,原来这么可笑,原来自己哀叹身世低微,真的只是不能纵情享乐,竟然如此低级。
姬伯安,跪坐下去,直起身子。
“长伯,你努力向上,征战沙场的原因是什么?”姬伯安期待的看向姬长伯。
“我啊?”姬长伯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黄昏,嘈杂的牛市里,君无器胡子拉碴的从牛棚里伸出头来。
“公子宅心仁厚……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他想到了盐铺后院,自己对贾富说的,“待吾君临,定要广修屋舍,广召贤才,开水利,兴农事,壮国民,废奴隶,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然后姬长伯整理了一下衣冠,正襟危坐,表情肃穆。
“我将用我一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让这天下之人,人人有房住,人人有衣穿,耕有所得,商有所获,老有所依,幼有所育。”
姬伯安听完,很是不解,他不理解,为什么要用一生,去为别人考虑,那自己呢?
“长伯,你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你的一生,都献给了别人,那你呢?你获得了什么?”姬伯安问出了自己心中疑虑。
姬长伯笑着摇了摇头,“我带你去个地方。”
“邓牧!驾车,去往苍溪军营地!”
“诺!”邓牧挥鞭,驾车离开。
姬伯安一开始还有些不安,毕竟苍溪军不是自己的营地,此时跟随姬长伯远离了江州军,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他怕姬长伯会害自己。
但是,随即又放下心来,姬长伯与自己相谈,虽然不多,但是能感觉到他不是个会做出弑兄之事的人。
马车一路颠簸,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公子?”苍溪军大营门口。
门卫看到了姬长伯的马车,一开始还以为看错了,但是过了一会,确认是公子马车,立即大喊。
“长伯公子来了!”
一声高呼,苍溪军营里,军士们,纷纷向营门口看去。
就连新加入的充国军,也因为姬长伯免除充国赋税徭役而对他感恩。
姬伯安先走下车,众人一看不是长伯公子,先是疑惑起来。
但是,随后当姬长伯走出马车,前排人认出了姬长伯。
“是公子!是长伯公子!”
“哗啦啦啦…”如同割麦子般,苍溪军,充国军,阆中军全部跪拜下去。
“拜见,长伯公子!”声音整齐而洪亮。
这一幕,看的姬伯安心潮澎湃。
“兄长可看到了?”姬长伯指了指跪拜的军士们,笑着说道。
“我奉献一生,便可在他们心中获得永生!我为人人,人人心中,便会有了我。”
姬伯安张了张嘴,但是却哑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