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课后,不少人结队离开。沐雪非则是留在了最后。
“喂,你听说了吗,最近两天那个清目盲跟魔族的那小子靠得很近。”
“唉,别说了,我原以为她一个来自清河郡的女孩会比较容易征服呢。没想到那么冷淡,好几次邀请她都被当面拒绝,说什么没有时间,根本都是托辞。”一人垂头丧气说。
先前那人感叹一声,“一个眼瞎的女孩自然自我保护意识好些,再说她长的这么漂亮,几天来邀请她的男的还少么,人家当然害怕。”
“有道理。不过魔族那小子是怎么成功的?该不会真的像传闻说的住在一起了吧?”
繁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沐雪非走着路,不由得感到有些恶心,随即在身后咳了下。
几位走在前面的男学生回头一看,当即尴尬地低头道:“郡主。”
“这里是大学宫,不是你们闲聊的地方。”沐雪非冷冷地说,同时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吓得他们赶紧跑散了。
百宝三人走了一段,很快就分开成百宝一人走,走过一条街后,清目盲出现在百宝身后跟他一起走。
“最近有传言你在跟我住诶。”百宝走在前面说。
“嗯。”清目盲简单回应,她嘴里咬着一截草叶,微低着头。
两人又走了几步,百宝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你没有想过去找谷神吗?他应该会帮你。”
虽然江白等人安排了百宝做清目的保镖,但百宝本人是不愿意的。主要的原因却是害怕流言,毕竟大学宫还是太小,这才不过两天就开始流言飞起了。若是这些流言只是针对他百宝,他倒是无所谓,但他很讨厌因此而牵扯到身边的人。
上一个因他处于流言风波中的人叫白晨。白晨很小的时候,附近的村民都把他看做是魔鬼的野种。那时候如果有人想要中伤某个村妇,都会在咒骂中带上白晨,大意说对方和魔族媾和,才有了白晨这个野种。如果不是那个爱吹牛的教书先生,白晨这辈子也不可能被村民接纳。
如今大学宫内的流言趋势渐渐也有了那个偏向,这让百宝感到有些烦闷。
“没。”清目盲依旧是简单地回答,然后站定抬起头来,嘴角微微一弯,“你不喜欢我吗?”
百宝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
他还在愣住的时候,清目盲重新迈开脚步,越过百宝往前走。
百宝瞬间恢复清醒,急忙说道:“不是这个原因,我是怕大家误会你。”
“没关系啦,反正就算我不在你那里,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现在知道我跟你臭味相投,也算是符合他们的臆想,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好像还挺得意的。”清目盲继续走着,说话间吐了吐舌头。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扭头挥手说道:“啊,这不能叫臭味相投,该叫做志同道合。”
说罢,她盈盈地笑了。
看着对方如此不在意的样子,百宝心里彻底无奈了。
“呼,”他呼了口气,“你在寒单城的时候也是这样?”
“嗯,”女孩突然收起了笑容,原本有些雀跃的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平淡了。“做奴仆的时候会刻意忍让,但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生气。不过,生气这种事也是一开始罢了,后来就没觉得什么了。你也一样吧?”
“你这话说的跟你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似的,一半是奴仆,一半是大小姐。”百宝撇了撇嘴。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女孩淡淡地说,“如果你更喜欢那个奴仆的我,我也可以满足你哦。”
“那还是不了。”百宝觉得那种奴仆的样子大概是环境应变的结果,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她的真实面目。
百宝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我以前看书,随机应变的人看起来都千人千面,但其实都一个样。有人觉得自己很无所谓,其实也可能是顺从惯了呢。”
女孩愣了一下,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正对着百宝。
百宝继续说:“我其实跟你不一样,我从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孤独。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是在被同类歧视,而你想要融入他们。而我本来就是一个异类,也不想要去融入任何人。所以我不生气,只是觉得孤独。”
女孩低着头,稍作思索,忽然光滑的鼻头微皱,嘴角便发笑似地说道:“原来你是因为膈应我,觉得我跟你是异类,所以才想赶我走哩?”
她眯着眼睛,明明眼睛是看不见的,但那表情却让人觉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是你的同类?”百宝直接反问。
清目盲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凝固。
那一刹那,橘色的余晖落在她线条分明的脸上,慢慢地渗出些许忧伤。
百宝愣了一下,没想到清目盲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就像是被某种话语击中了她的软肋。可是他并未觉得自己的这句反问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就在他感到疑惑的时候,清目盲突然叹了口气:“你真的很孤独诶。”
孤独?
百宝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是啊,我会孤独。你不明白的,对真正的魔族而言,是很难共情灵智较低的种族的。你的身上流着魔族的血,但内心仍然是人类的心,与我绝非一类。”
“可你还是来到人间了,你来到了你不想共情的人间。你在形形色色的人类面前孤独,说着不想融入的话,可也曾是否会对他们的想法好奇?你不理解他们,什么是喜,什么是悲,有时候你觉得他们想要的太简单,有时候又嫌他们想要的太复杂……”清目盲仰着头,像是楠楠自语,口中的那截草叶贴着唇齿晃动。
“你在孤独,也在悲伤。”清目盲最后说。
百宝浑身一震。
清目盲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在距离百宝不到一步时,她伸出手去触摸百宝有些僵硬了的脸庞。
“不知为何,我虽然看不见你,但我能感觉到你内心的悲伤。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一个异类。两个被当做异类的人,即便不是同类,也能感同同样的悲哀吧,这算是一种理由么?”
说着,她将自己嘴里一直含着的那截草叶取出,缓缓伸入百宝口中,同时扯出淡到极致的微笑。
百宝僵硬的身体没有拒绝清目盲的一系列动作,反而在女孩略带苦意的微笑下,心底如浪潮般的悲伤汹涌而至。这不仅是来自女孩的悲伤,还有他自己的悲伤。
“即便不是同类,也能感同同样的悲伤,算是一种理由吗?”
他们是同类。
他像是照了一面镜子,照亮了自己的悲伤,那么露骨,一股心酸冲上鼻子,整个人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在不知不觉下,他慢慢将那截草叶轻轻咬住。
“这样,是不是好受一些。”清目盲微笑不减,在橘色的余晖下,生发出阳光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
百宝手指微动,不料女孩忽地脸色一变,如精灵一样的耳尖动了动,接着低声说:“有人在我们附近,我们分开走吧,晚上在宿舍集合。”
说完,她快速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百宝僵直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来。
他咬住那截草叶,把它咬出苦涩的汁液,看着女孩远去的方向,脑海如有萌芽勃发,隐隐作痛。
江白与白晨一起走,走着无聊,江白随意问道:“喂,你那位梦中情人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烟雨姬,白晨说要追她,但一直没有动静。
白晨走在前面,走了几步,才故作轻松地说:“这种事,急不得。”
“是人家看不上你吧?”江白略带挖苦说。
白晨没啃声,可能是因为在这方面实在争不赢江白。
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一个人,正正拦在路中央。
这个来人,竟是公输丹。而且不难发现,此时她的眼神全落在江白身上。
白晨侧过身对江白低声说:“你是怎么泡上她的,厉害啊。”
江白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那都是她迷恋我,我才没动手。你瞧她那一脸上的虚假繁荣,我怎么会喜欢她。”
“你就吹吧。”白晨笑着说,然后回头看了公输丹一眼,后者果然化了个浓妆。当即有些吃吃地笑了,“你们聊吧,我有事先走了。”
好吧,反正答应了郡主要找出公输丹身上的秘密,说什么都要上了。
江白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走上去。
“江白,我们……我们聊聊吧。”公输丹大着胆子说,她的脸红得像个灯笼。
“好啊。”江白轻松一笑,明亮的大眼睛内眼珠一转,“那我们去喝酒吧?”
“喝酒?”
“怎么,不愿意?”
“我……”公输丹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那就去吧。”
江白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快跑起来,在走过一条巷子后,跑到了一处卖茶的铺子。
“老板,我之前放在这里的酒呢,都拿出来。”
原来这货在讲学开始前就在这里藏了酒。
老板是个老头,看到江白带着个姑娘来喝酒,当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把江白放在这里的酒搬了一坛出来,提醒说:“年轻人,还是少喝点好。”
“老板你这就不懂了。”江白让公输丹先上楼去,然后自己跟老板商量。
“老板,你有没有听过,酒仙不尽兴,屁字都不行,酒客喝得少,尿你一身骚,酒鬼少了酒,让你牙齿遍地走!你猜猜我是那种?”
老板看着江白那张俊俏的脸上挂着笑意,不禁感到有些森然,顿时瘪了瘪嘴,把剩下的酒都搬了上楼。
江白坐在公输丹对面,给她倒了酒,悠然说道:“这酒是我从阳生宗偷出来的,一般人我都不拿出来。”
“偷?”公输丹有些怪怨地看着他,“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说偷字,也不要再做偷盗之事。”
江白眼珠一转,笑道:“只要你喜欢,我保证照办。”
“真的?”公输丹十分欣喜。
“当然是真的。”江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勾勾地盯着公输丹面前的酒杯,“喝酒呀。”
公输丹点了下头,鼓起勇气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随即咳了咳,看得出来是第一次喝酒,而且这酒还有点辣。
江白心满意足,随口说:“之前听你说你没有三宗经历,真的假的?”
“我自幼体虚,父亲不让我学法术,不过玄牝的道理我还是学过一些的。”
江白点点头,若有所思,“你父亲就没教过你其他什么的吗?”
“没有。”公输丹的回答出乎江白的意料,“你呢,为什么你之前要做小偷?”
江白眼神微动,忽然一脸真切地盯着公输丹:“因为有些东西必须要偷才能得到。”
“什么东西?”
“你的心。”江白平静地说,说完后自己都感到起了鸡皮疙瘩。
“你又来了。”公输丹嗔怪道,但脸上明显是更加红了。
“喝酒,喝酒。”江白继续给她倒酒,与之前沐雪非的唬人大法不同,他相信酒后吐真言,只要把公输丹灌醉,就不信套不出秘密。
总之,他今天是把自己多年的珍藏都拿出来了,全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