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秋猎如期而至。
锦衣卫众所，都卫军各营，再加上宫眷内宦，太医院和文武大臣，从上俯瞰下去，一条人龙正浩浩汤汤朝着围猎场进发。
林子中的四脚兽早已被惊动过了，从外围不断向围猎圈内奔逃。它们穿梭在林中，绿丛闪动，本就潮湿的地面瞬间又落下一片晨露。
严穆方骑马落后同仁帝马车一步，车内萧勤如坐针毡，时不时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他。
萧勤抱着手炉，额上冒着细微的汗，也不知到底是太热，还是同仁帝和太子让他感到不适。
严穆方身前是都指挥使常如，再往后是后宫女眷的马车，他状似不经意地朝后看了一眼，轻勒缰绳，转头悄声问严岐：“她怎么在这儿？”
严岐视线向后转，咬着牙低声说：“还不都是那个琴安公主惹的祸！昨日去圣上那里大吵大闹非要夫人与她一起参加秋猎，还要同乘！她可真是没有一天消停时候！见了就烦！”
琴安公主的车里不仅有洛悠然和邵茹烟同乘，还有身体欠佳的邵太后，不过今日邵太后看上去倒是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倒是同仁帝眼下瞧着有些发青。
严穆方面色更冷，琴安公主这一闹，到底是真闹还是同仁帝的幌子，他心里已不得而知。
“父皇，”太子递过一盏温度适中的淡茶，“已过了三遍水，正合口。”
同仁帝嗯了一声接过，他向来喜淡茶，萧勤瞧着那几乎没什么茶色的水，着实不知道有什么喝头。
同仁帝手伸向小几上的一个小金碗儿，太子连忙抬手要帮忙，却被一声“朕自己来”按下了。
萧勤伸头看了看，见那小金碗儿里只盛着个黑色药丸，被同仁帝捻起就着茶水吞了。
“皇叔可是身体不适？”
同仁帝闭着眼假寐，听了这话只扯了扯嘴角道：“怎么？勤儿也觉得朕已经到了年老体衰的年纪了？”
萧勤恨不得把自己这张欠嘴割了去，真是没事儿找事儿！只好怯懦找补道：“哪、哪儿能啊？东南海寇和西北蛮族都指着皇叔御驾亲征呢！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你知道的倒多，朕还是头一回知道勤儿对行兵打仗也有兴趣。”
“啊？不是、我没……”
萧勤越说声音越小，他说什么都是错，不如当个哑巴。想起来刚才自己还真情实感地担心了一把同仁帝的身体，心里顿时泛了委屈，窝在一旁继续当个鹌鹑。
太子给同仁帝续了茶，给萧勤铺了个台阶：“勤儿也是担心父皇的身体，”转头又安慰萧勤，“只是些补养身子的君药罢了，父皇身体强健得很，勤儿无需忧心。”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常如在帘外道：“皇上，猎场到了。”
车帘被纷纷撩起，严穆方与刚下车的洛悠然四目相对一瞬，然后神色漠然地转头，两腿一夹马腹朝前去了。
“呜！呜！呜！呜！呜——！”
“驾——！”
先一步到达猎场的一队锦衣卫已经赶猎归来，同仁帝才上了马，后面太子和萧勤也勒着马正在原地打转。
“皇上，猎物已往南边来了。”
同仁帝点了头，策马直奔了出去，身后以严穆方为首的一众锦衣卫紧随其后。
“你往哪儿去？”
萧勤勒绳的手一顿，回头笑道：“去东边转转，我箭射的不好，怕拖了皇叔和太子哥哥的后腿。”
萧励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瞬，没再追问，只留下一句“小心些”便追着同仁帝的方向去了。
萧勤长出一口气，带着包括严岐在内的两三个锦衣卫迅速钻入林中。
箭头破开潮湿的空气，周身裹着劲风，转瞬就将一只棕毛兔牢牢钉在了裸露的树根上。
“好箭法！”
“圣上风采不减当年啊！”
“父皇英武。”太子萧弘命人将兔子连箭拔起送去营地。
严穆方驱马朝东走了两步停下，张望了几眼，同仁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济安可是见到了鹿？”
严穆方勒马回身，“回皇上，还——”
同仁帝箭已搭在了拉满的弓上，正对着严穆方的头颅，严穆方直视着箭尖儿补全话语“未见到踪迹。”
“哦？朕倒像是看到了。”说罢右手一松，箭擦着严穆方鬓边而过，肩上落了几丝断发，尾羽在他面上划出条极细的血痕。
严穆方没动，忽然有都卫军自东策马来报，“皇上，东向林中有熊的足印，看大小不止一头，鹿应该是被两方追赶，现正往西南向逃窜。”
严穆方心中一动，只听萧弘语气担忧道：“东向？父皇，勤儿方才说自己往东面林子去了，如今还没有动静，这……”
同仁帝眉头皱起，“他带了几个人？”
“回父皇，三个锦衣卫。”
“皇上——”严穆方拱手刚想请命去寻萧勤，却被萧弘抢先一步。
“父皇，请准儿臣和济安一道去寻勤儿！”
“去吧，多带些人跟着。”
“是！”
萧弘身后带着一队十人的都卫军，严穆方只带了五个锦衣卫精兵。两队人马在前，剩下的大部队已经四散开去从不同方位朝东边进发。
严穆方心急如焚，伏低身子在最前头疾驰，萧弘紧随其后赶上，声音散在风中：“济安，鹿死谁手该有定论了。”
萧勤这会儿正在林子里瞎溜达，丝毫没有心思打猎，严岐跟在他身侧时刻警戒着周围的动静。
“怎么还没动静，赶个鹿这么费劲？”
严岐也奇怪，之前来赶猎的锦衣卫分明暗中上报鹿是从南至东奔逃，只要同仁帝和太子追着鹿的踪迹前来，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身后一个锦衣卫突然下了马，蹲在地上拂了拂杂草，而后神色凝重道：“大人，是熊。”
“熊？”
严岐听了也跃下马背，跟着蹲在地上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有些奇怪道：“脚印还是新鲜的，围猎场里可没养过这东西，到底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话音才落，紧接着就听见林深处传来两声高低不一的吼啸。
严岐心中暗骂，居然还不止一头？！抬起刀鞘一把拍在萧勤马屁股上喊道：“王爷！往北跑！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