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皆下朝,姬忽却没有离开君位,而是在那里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只见一位身着青色深衣,头戴梁冠,发际线远高于常人的白净青年从姬忽的身后走了出来。
说是发际线高,其实是他的额头比一般人的要饱满,这才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那人到堂上便跪地伏拜:“臣,管夷吾,拜见郑侯。”
姬忽赶忙道:“爱卿请起,寡人有话要问于卿。”
管仲道:“国君试问,夷吾定当直言。”
于是姬忽便问了管仲怎么看今日之事。
管仲则言:“国君此番抬高武人地位,打压文官,小臣斗胆,猜测国君将有外战于诸侯。”
“大夫不愧为当世俊才,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倒不假,寡人将来要替郑氏先祖,夺回这周家天下。寡人知卿为贤臣,故如实告知。”
姬忽在管仲面前没啥装的,因为他知道,管仲也是对周王室很不服气的人。原史中管仲之所以帮助齐桓公建立齐国的霸业,也是出于此心气。
你想嘛,如果是真心忠于周朝之臣,为何周朝发生争位之事,他不劝谏齐桓公去洛邑平乱呢?最后还是后来的郑厉公率兵打败了叛逆,这才迎天子回宫。姬忽知道,管仲尊王是假,替齐桓称霸才为真。
最后那事虽为郑国赢得了面子,但是那个时候齐楚已经强盛起来了,故而郑国只能眼睁睁地错过这个争霸的好机会了。
但是今天,换做他姬忽来,他就能保证压得住这其他诸侯国。
争霸?那可太小瞧他姬忽了,他要的是这整个天下!只要在发展几年,待他将国家的军事实力提升至顶峰,他就要带着郑兵,到洛邑问鼎。
管仲听闻姬忽之言,并没有惊讶,反而建议道:“当今天下,只有郑齐最强。可齐有渔盐之便,国力不俗,倘若将来齐郑交锋,郑国未必是其敌手。”
姬忽正襟危坐:“然,寡人之患,的确为此。”稍微一顿后姬忽继续说:“但也无妨,倘若不出意外,将来齐国会是诸儿继位。此人寡人倒是不虑,所虑者唯有齐侯庶子小白。”
姬忽的话,让管仲很是纳闷:“国君之言,臣未尝思虑。公子小白虽也仪表堂堂,但却并无王气,估计不会对我郑国造成危害吧?”
“爱卿此言,寡人岂会不知?小白素有大志,况且日后会沾染酒色。虽无王气,可一旦沾色,却会成霸,故而不得不防。”
姬忽的话,让管仲不得不深思。
诚然,他的确在齐国见过公子小白,但他观测其身上没有王气,故而对其不是很看好。
但姬忽刚才说的,他作为一位善于相面的人来看,却是不得不思虑。
脑补了在给小白的面相上加点儿酒色之气,他发现果然如此,顿时惊奇姬忽的眼光。
“国君可曾见过小白?”管仲好奇。
“当然,寡人夫人为小白之姊,多次省亲时见过小白。”姬忽回复管仲,随后便说出了自己担忧的原因:
“开始时寡人并不以为意,但先君交接,遗寡人一套郑氏祖上的相面之策。故而寡人一对比,发觉小白登位而变,添酒色才气便转运成霸。虽是异数,但不得不防。“
这个世界就很奇怪,有些有本事的人,一旦沾染上酒色财气,便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最终导致失败。
而这小白呢,他却是不一样,平时不起眼,但一旦沾染上这些,立马由蛟变龙,贵不可言。姬忽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对小白不能放心。
管仲也是懂了,于是小心问道:“国君之虑臣已明了,是要臣去齐国杀掉小白永除后患吗?”
“不,寡人要卿暂除郑臣的身份,去齐国辅佐小白。寡人会以金石资助爱卿,助卿成事。”
听姬忽这样说,管仲却一头雾水。
看着管仲没懂,姬忽笑对:“小白乃内人爱弟,无故杀之,寡人不忍,但也绝不能放任不管。爱卿此去,只需辅佐一二即可,届时倘若齐国有变,卿只需带小白出逃郑国,此事便成。届时寡人会纳小白为卿,卿与其共佐国政。”
管仲这才明白,原来这郑侯是想将有霸气的小白给收到郑国呀,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瞬间便兴奋起来:
“国君之言甚妙,臣不才,竟未能想到,臣之失智。”
管仲对此十分佩服。
姬忽和管仲都明白,你小白不是能化龙吗,那我就将你这条小龙压在我这条真龙底下不就好了吗?倘若将来你真有不臣之心,这边有管仲为内应,还怕治不了你?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管仲从郑国离开归齐,然后投入小白门下,寻机劝小白来郑国。
在临走的时候,管仲突然对姬忽道:“国君,这南宫长万面相妨主,依臣看不得不防。”
姬忽闻言笑道:“寡人当然知晓。”
管仲见姬忽如此自信,便有些好奇:“国君难不成不怕吗?”
“怕?寡人为何要怕?长万是宋国人,他妨的也是他宋国之主,关我郑国何事?”
听姬忽这么一说,管仲貌似明白了什么,对姬忽长揖行礼。
“国君对臣下信任如此,臣下当死报效。有君如此,郑国之幸,天下之幸。”
待管仲说完,姬忽也回了一礼,只是没有管仲的这么隆重。
“卿此去受些苦楚,待归来时,寡人亲自出郭迎卿。”
言毕,一君一臣,执手依依惜别,就好像那热恋的情人一样。
管仲特别感动,发誓必能完成姬忽交代的任务。
姬忽将管仲送出宫去,方才回来。
在离别之时,姬忽故意大声言道:
“先生之才不亚于百蹇二人,奈何先生心系母国,不肯在郑国舒才(舒展才华),寡人之憾甚矣!”
随即命人将准备好的两车珠宝赠予管仲,管仲坚辞不受,奈何姬忽执意如此,只好悉数纳之。
在郑兵的护卫下,管仲回了齐国。
由于这件事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天下人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管仲拒绝郑侯赐官的诱惑,毅然决然地回到母国去了。
天下人皆言郑侯雅量不虚妄,管仲大才不忘本之语,顿时姬忽与管仲之名在列国大震。
却说郑侯如此爱才,便引得众人纷纷来投。不消几日,就有鲁国曹氏贵族赶来求见,姬忽当然是热情接待了。
只是那人最终也没能留在郑国,而是接受了郑侯的财宝回去了。
晋国的士息,也离开了晋国的范地之封,来到了郑国。
姬忽因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接待完后,立马就将他任命为次卿。士息当然是感恩戴德的,拜谢后当天就去了岗位。
士息用心操持,做得丝毫不比同僚差,甚至姬忽都觉得,他的才能一定超过了其父士蒍,只是士蒍的人品太差,他看不上。
但这士息却不一样,他为人忠义,是个不可多得的国士。另外,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士毂,息是他的名,而毂则是他的字。
这士毂在历史上的名气虽然没有侄子士会大,但却也继承了士家的优秀基因,带兵打仗是把好手。
他是因看不惯父亲士蒍的行为,故而一直在家中养鸟种田。
某一日突然听了从郑国返回的晋国商人的话,说郑侯竟然出新政城郭三里接一个宋国来的百姓,然后任命他为将军了。
虽然那人身长九尺,勇力颇为过人,可那完全犯不上一个国君那样做呀。
于是那商人在士毂面前骂郑侯人傻,结果被士毂一顿训斥。
待那人离开后,士毂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于是便趁着父亲入周履职之时,驾车单人沿着晋郑之间的直道,一路向郑境而来。
中间他口粮耗尽,差一点儿就要死在半路了。可却被一郑国商人救起,听闻他是要来郑国求官的,那商人二话不说便带着他向郑境而来。入境后交于郑兵,这才又回去了。
郑兵闻此,立马向长官报告,长官询问了他名姓,发现他确实是真心投奔,故而就要派人护送他到郑都。
可士毂却不同意,他要自己一个人前往。
那长官无奈,只好供给了他些饮食衣物,随后便写了一份竹简,让其带上。
士毂打开一看,上边赫然有郑国官府的印记,故而将其揣入怀中,小心谨慎地保管起来。
那长官还给他安排了两名卫士,说是一个替他驾车,一个负责保卫。
士毂经过这一路的颠簸,早就知道了赶路的苦。故也没有拒绝,带着这二人便出发了。
一到新郑,郑侯就接见了他们三位,那两位卫士见到郑侯激动得热泪盈眶。郑侯拉着他们的手说了很多对郑国将来的期盼,让那两位卫士兴奋地流泪了好久。随后郑侯给了他们赏赐,他们也告辞离开了。
而士毂看到这一幕,立马也跟着激动起来,他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的热血在燃烧,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十分厉害。
曾几何时,他们可是见过面的。那个时候,这郑侯,也就是当时的姬忽,就已经成为他的偶像了。这才有今日,他千里追逐自己的偶像而来。
这种亲眼见到偶像,又能与之近距离接触的场景,一度让他感觉到了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要对偶像说,可到了后却一句也不能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压抑眼含的热泪不让它掉出来,自己真是太丢人了。他要是今天真那样落泪了,他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不可。
士毂的想法就好像我们现代人的追星一样,那种见到偶像的眩晕感,相信我们现代的很多人都有过吧。
士毂已经很克制自己了,可郑侯的一句话,却让他的泪直接止不住了,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流了下来。
只听郑侯道:“晋郑相隔千里,这一路可苦了卿了。”
郑侯的语言还是那么平和,可是听在士毂的耳朵里,犹如一道惊雷,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整个脑袋都眩晕起来了。他努力克制的那颗心,再也坚持不住了。
士毂跪地道:“主上泼天之恩,外臣无功,愧不敢当。”
“卿千里入境助寡人治国,何谈无功?”姬忽这话一出,令士毂又是一顿拜首。
随后姬忽继续道:“寡人谢卿远赴千里之义,倘若郑国将来能得天下,寡人必不负卿,卿之族,当与郑公室同享富贵。”
士毂闻此,跪在姬忽面前效忠:“臣士毂愿代士氏全族,立誓效忠郑侯,如有为违誓,他日必死于刀兵之下。”
姬忽扶起士毂,用手帮他擦掉眼泪,随即便命人设宴款待。
在酒宴上,士毂见到了先丹木,二人相谈甚欢。
姬忽看二人如此随缘,便告诉他们,他二人皆是晋国人,还将第四军交给了他们俩,二人都跪下谢了恩。
至此,郑国四军都有了将领,上军由高渠弥率领姬亹为副,中军祝聃率领,其子祝鄢副之,下军南宫长万率领,猛获副之,次军先丹木率领,士毂副之。
其余三军皆是满额满员,第四军才刚组建,所以让先丹木和士毂多费点儿心。
先丹木与士毂自然愿意,立马表示定将倾力办好此事。
姬忽当然是很高兴的,随后在酒宴上与众人对饮,好不快活。
百里奚蹇叔二人自然也是在此,一般这种规模的宴会,姬忽都会叫他们这些重臣一起来的。
可是他们二人一开始都托词不来,说是奏章还没有整理什么的。于是姬忽便把在洛邑的方法用上了,给他们安排了副手,都是一些郑国有文化底子的人,虽然能力不及这二人,但都完全可以当事。只是让他们处理小事,大事等二位相国回来后自行处理。
至此,二人再没有别的理由不来了,只好一同与国君宴饮。
今日郑朝上,文武齐宴,君臣同乐,好不快乐。
中间有蹇叔鼓瑟而歌,长万持鼎畅饮,看得姬忽是心下畅快。
姬忽便敲击着眼前几个大小不一的青铜酒樽,大声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佳宾,鼓瑟吹笙。”
众臣和道:“吹笙鼓簧,承筐是将。君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姬忽唱完,诸臣又和:“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当真是高山仰之止,琴瑟相与和。适时郑国大殿,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