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云压风黏,天灰光黯,雷雨欲坠。本就是仲夏,这几日的天又续着大雨,迟迟酝酿不下,更加令人烦躁不适。
“快点快点!腰带去哪了?!”
“那个谁,你怎么能把簪子簪在那呢,快点撤下来!”
“锦嬷嬷,玳瑁云晶拿来了。”
“哎呀,谁踩到我的裙子了!”
“那个谁,哪个宫里的,动作这么慢!快把霞帔拿过来!”
此时还未见天光,一室的宫娥塞得夏梨的房间满满当当,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似市场叫卖一般热闹,完全没有庄重感可言。被拾掇来拾掇去的十一公主见此情状,觉得自己霎时变成了一朵茉莉花,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没力。
房间里闹腾得很,外头也不遑多让,也是霞袂交织,彩云相连,宫娥们莲步频移,好不匆忙。
“来了,来了!”
一阵嗡嗡的人声中,唯有这一声直逼面门而来。来人看着是位阶不低的女官,她满面笑意,捧着团绣红云的金色腰带奔到锦嬷嬷面前。
夏梨不禁要感叹,这位女官狮吼功当真是修炼得很够火候啊。不过,这霞帔可是跟她那日选的料子没有一星半点关系,所以她不禁开口问道:“那日选的料子不是用来做嫁衣的?”
那女官柔柔一笑,却是完全不见方才狮吼功的痕迹了,“这嫁衣可是七名绣匠数月前就开始精心制作的,并不是这几日才做的。”
“那我上次选的缎子是作甚的?”
“是祥被锦面儿。”
夏梨脸上忍不住开始一阵一阵地抽搐,抽搐得甚是活泼喜庆。扰了她的午睡,还说一生只有一次,原来就是选个被面料子?!
这个牧王爷倒真是幽默又风趣,风趣又幽默啊。
这时,锦嬷嬷走过来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弯腰为她系上腰带,道:“公主,都妥当了。”
“终于是完了,再不完,我就要完了。”
“嘘!这大喜日子,公主您说什么呢。”
夏梨见收拾完毕,也忍不住想对镜自怜一番,奈何她脸上的香娥粉脂已被汗浸得斑驳狼藉,她望向青镜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直接吓背过气去。
宫婢们,你们真的确定,这个样子真的不会吓坏奕帝吗,真的不会封后当天就被打入冷宫吗?
见着时辰差不多到了,卿蓝也不顾自家主子复杂的神色了,忙从案上取了凤冠要给她带上。这凤冠似沉过千钧,一戴上头,这想不低眉顺目也没法子了。想来这新娘子的端庄莫非都是靠的重量?真是高招啊高招。
锦嬷嬷见夏梨被压得呲牙咧嘴,忙关切问道:“公主可是觉得重?”
夏梨闻言双眼放光,抬起头望着她:“嬷嬷可是有解决的法子?”
“公主忍着吧。”
“……”
此时,窗外鸟鸣虫响,晨曦初现。
皇家,皆是讲究捧场的。祭奠参拜,设在了国师苏不啼的昆仑殿。殿外百官身上是一色的崭新雀翎蟒袍,端正立于白玉路面两侧,有手耳相接窃窃私语的,也有硬撑着眼皮不时打着哈欠的,还有伸头盯着宫门等人的。
院中绿草茵茵,桃花林中静静立着一人,若不是红衣太鲜艳,衬着闷闷的水汽,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大婚鲜衣覆身,三千烦恼丝浓墨密织,红绸绑住发尾,道不尽的妖娆风采,他面上淡淡的,手捻只余桃叶的枝丫,不知在想些什么。
“热死了,热死了!每次穿这身衣服就来气。”苏不啼坐在一边抡着羽扇往衣襟里扇风,斜眼睨着院中看起来甚是清爽的某人,更是一阵气闷。
“喂,你不热么,站那摆造型是要给谁看?”
树下的人浅色薄唇微微动了,“不啼还真是关心朕,朕无比宽慰。”
“呸!”苏不啼恶狠狠啐他。
骨节青突的白皙手指忽而从桃树上落下,洛白旋身看她。那姿态,流岚洗月,莹白似雪;沉虹映浅,犹染彤霞。
一旁的道童看桃林中的身影看得楞了几楞,苏不啼瞧了,一阵摇头,抬手就给小童额上一记爆栗。
“哎哟。”小童吃痛捂着额头揉搓,脸皱成了一团。
“叫你对那个妖孽犯花痴!”苏不啼还未尽兴,扬手又想再添几记。
道童自是不肯再受,驼着腰躲闪,一时画面很是滑稽。
“快去把道爷的白拂拿来,这眼看着就要到吉时了。”
小童如蒙大赦,逃也似地跑开了。
洛白望着她,悠悠然道:“不啼最近嘴皮子倒是麻利了不少。”
苏不啼闻言不禁有些得意,“那当然了。”
“那从明日起就到天牢去给死囚们布布道吧。”
苏不啼脸上一白,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不去吗?”
“你说呢?”
“……”
天子一言九鼎,每到这时就分外好用。
就在苏不啼期期艾艾之时,忽见一个道童疾步进了院内,好不容易定住身形,躬身喘了口大气,才不紧不慢禀道:“皇上,国师,刚才有公公在外头传话,说是公主到了。”
苏不啼眉头皱了皱,“听得可清楚,说的是公主?”
那道童一愣,“是公主啊。”
她闻言望向洛白,不敢苟同道:“还让他们喊公主呢,该改口叫皇后了吧。”
“不啼怎么就觉得是朕命人如此的?”
苏不啼轻嗤一声:“切,不要这么看不起我好不好,这宫里头人都是削尖了脑袋钻缝子,若不是你下的令,怕是公主到京第一日,就已经听腻了皇后的尊称了吧?”
“看来不啼最近着实长进不少。”
“那是,跟你一道,怎能不长进?”她捻了捻刚才拿到手的白拂,瘪嘴得意地扫他一眼。
“那就再去枢机处也一并布布道吧。”
“……”
至此,苏不啼决定每日三省己身。
不要跟皇上顶嘴!
不要跟皇上顶嘴!
不要跟皇上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