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赢了,就带我去见灵鹫姑姑。”洛白坐着没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她后背倚着树干,头埋在乱发的阴影里,说不出的阴鸷。
两个小童踌躇了半晌,面面相觑,须臾,又是由相对说话较为有分量的黑刃开口:“你要见姑姑作甚?”
此番,夏梨着实想要附和一句——是啊,你要见人家姑姑作甚?
他堪堪抬了头,遍地的萤火将他脸上那道血痕映得森寒怕人,却也为那张过于华美的脸增添了些许光彩,“如果我赢了,就带我去见灵鹫姑姑。”
他又重复了一次,语气不容置疑,遑论那两个小娃娃了,就如夏梨作为一位长在帝王威严下的公主也被这气势震慑到了,如此衣衫褴褛面目狼藉,居然也能说出如此气贯九霄的话来,到底还是有着皇帝的派头,就算是龙游浅水,也倒不至于于虾相戏。
黑刃眉头紧蹙,与白刃交换了一会儿眼色,才犹犹豫豫道:“好,你若是赢了,我就带你见灵鹫姑姑。”
洛白闻言,徐徐地抬起了头,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笑牵动了脸上的血斑,衬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的暗夜中的深潭。
夏梨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心,背后冒出了森森的寒气。这个人,比那两个小娃娃要危险得多。
小娃娃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回又签了个不平等条约就屁颠屁颠地走了。
她深觉,从她恁多年混迹宫闱的经验来看,这奕国皇帝那一脸的笃定恐怕不是装来的,若真是装的,那不是她眼拙,就是他演技尚佳,当然也有可能二者皆有。倘若暂且不谈他的演技是否比汤圆君更精进,只说当前局势的话,恐怕二人的这条富贵命是尚且能保住的。
思及此,夏梨也便将那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咽了下去,生命诚可贵,保住价更高。
有了这么一层心思,再说话时,语气也是轻便了不少,“灵鹫姑姑是什么人?”
洛白眼神在她的脸上盘桓了许久,发现她居然在此等逆境下面不改色,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这位北召的十一公主在青川并没有什么威望名气,风评也不过寥寥数句,也无一例外的都是不知是褒是贬,令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翰墨不疏,琴棋不精,天资平和,其性温良”。
可是如今他眼前的这位身处凄芜枯林,一袭破败衣衫,遍体斑驳鳞伤,还有心存歹意之人暗中窥伺,如此境地,却依然谈笑自若,此等胆识气节,怎会是那么一位平庸的公主能有的?
所以,传言不能尽信。
洛白脑中思量了一遭,才缓缓开口答她:“洪荒岛的人。”
夏梨闻言回道:“哦……”此回答百转千回,蕴藏诸多门道。
他倒是没有深究其中门道,却单纯对这个回答很有兴趣,“你的意思是,你听懂了?”
她莫名其妙地瞄了他一记,那神情俨然就意曰:你怎么问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
果不其然,她胡乱拨了拨脸上的乱发,“呵呵,完全没有。”
他倏然失笑,却也不觉意外,十一公主妙语连珠语出惊人,这些已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苏不啼不就被她闹得心力交瘁吗?
夏梨一脸虚心求教地热切盯了他半晌,却恁是没有等到他的下文,由此不禁对他的悟性和慧根甚是失望,也只得再行开口询问:“洪荒岛是什么?”
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却又听她添上了一句:“你最好不好说是海上的一个岛这样诸如此类的废话,我们现在命悬一线,没什么时间废话。”
命悬一线是假的,恐吓他不要信口胡溜倒是真的。
他当然不会被这么一句羸弱的恐吓给吓到,但确实也直截了当说明了。
“洪荒岛是佣兵弥休族的故乡,他们收人钱财,伤人性命,只要付得起银子,父母兄弟都可以成为刀下亡魂。”
夏梨听罢一愣,深觉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她清了清喉咙,又继续问:“那灵鹫姑姑,也是这样的人。”
洛白嘴唇和脸都白得瘆人,被遍地萤火映着,还真是阴森恐怖。夏梨僵得不敢移开眼睛,就怕移开再转回来的时候会把自己吓死,所以为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小命着想,她决定还是就这么坚持地看着吧。
“灵鹫姑姑是洪荒岛的叛徒。”
“哦,所以躲在九曲迷踪林。”
夏梨一边用手撕着地上的腐叶,一边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然这话却让洛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她。躲在九曲迷踪林吗?
“对了,刚才窜出来的那条白乎乎的是什么东西?”此处指的,应当是圣剑之首的轻缨。
不过显然,她这话说得思维过于跳跃,而且有些过于意识流派了,结果就是导致洛家公子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他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睛就这么流光溢彩地瞧着她,默默无语。
夏梨审视了他好一番,姑且理解了他是不明白,又斟酌了半晌,方道:“就是那个咻一下飞上天的,泛着白光的东西。”
洛白失笑,拨开衣襟露出腰上的白色锦带,低声唤了句:“轻缨。”
那条白练闻言精光乍现,周身一抖,流泻出一身如月光般皎洁的银光,而后发出一声凤鸣长啸,从腰间窜出在二人头顶空中愉快地盘旋一周,然后高傲地浮在洛白的身侧。
“这是……剑?”夏梨嘴角抽搐地看着那个悬浮在半空的物体,他还没说话,就见他眼睛精光一闪,道:“好漂亮的剑!”
轻缨白光一闪,显然对这一声夸赞很是受用。
“轻缨,在这做个记号。”她手往旁边的树上一指道,一脸的大义凛然。
洛白嘴角一抽,轻缨可是混沌之战时的圣剑,她让他把她唤出来,居然是让它去往树上做记号?!
轻缨明显对此很是不满,嗡嗡地出声表示抗议,连浑身的剑气都微微抖动着。
她看洛白没有反应,不赞同道:“我看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怕迷路的话一定要像这样一边走一边做记号。”
他无奈轻叹一声,道:“轻缨,去吧。”
只见轻缨不停地嗡嗡作响,慢吞吞地在树上留下一个十字标记,而后电一般地钻会了洛白的衣襟,长鸣一声便没了声响。
夏梨凑过去用手点了点剑身,“轻缨,轻缨……”
轻缨没有丝毫反应,连剑光都不再闪烁一下。
“它……是不是闹脾气了?”
“……”
没有,它才没有气你把它当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