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浑身一颤,面无血色地盯着洛白的脸。
“看来真的不是。”他瞥了她一眼,端起方才的冷茶,啜了一口,继续道:“如果在下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是令兄那次任务时带回来的吧?”
一阵诡异的沉默。
“呵……”她忽而轻笑出声。
他也笑了,微微抬头。
“你这个人聪明得真不讨人喜欢。”
“姑娘这么说,还真是伤在下的心。”
“你猜得不错,确实是大哥带回来的。”是时灵鹫收了笑意,望着他淡淡继续:“这件事是他在一次找我喝酒时说出来的,他从来都是千杯不醉的,那天却不知道为什么醉得厉害……”
“那是我见到大哥最狼狈的一次,即使最后他被暗算而亡,也比不上那天让我痛心,因为至少最后他是带着笑容走的……”
“而那天,他耷拉着头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痛苦和懊恼,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不想再杀人了,说着那一家人死得实在太惨了……”
“那时候我很震惊也很不解,不明白一向英勇无比的佣兵之王,为何突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那一次任务中的氏族,上下三百一十四口,除了黑刃白刃,三百一十二人统统死在了他和十几个亲兵的手下,他们浑身都是不知道属于谁的热烫鲜血,遍地踩得是碎肉内脏,满耳都是绝望的惨叫呼嚎……”
“毫无还手之力的妇孺老人,还在牙牙学语的黄口小儿,甚至只是在府上打杂过活的奴婢下人,全都一个不剩地被乱刀砍得支离破碎……”
“一个被拦腰截断的奶娘,抱着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儿,那青色肠子狰狞惨烈地露在外头,她挣扎着,拖着一路血痕拼命地爬到大哥脚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咽气了,只留下两个睡得正酣的婴儿……”
“大哥本来杀得两眼通红,举刀就要把两个孩子剁碎,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停了手,犹豫着,最终把孩子们藏了起来……”
“杀光了所有的人以后,他遣回了所有部下,独自回去把孩子带了出来,然后放了一把大火,把宅邸烧得干干净净,废墟残骸中,连一具完好的焦尸都找不到……”
“岛上的人一直以为黑刃白刃是大哥的私生子,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我想,大哥应该也是不想告诉我的,没想到却当梦话一般都给说了出来。”
灵鹫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洛白道:“现在,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吧?”
“那次任务,莫非指的是十年前的铸剑师左丘家?”
她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无奈地睨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会猜到的,没错,就是左丘家,所以,江湖人口中的无常童子,其实是圣手左丘家最后的血脉。”
洛白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这世间的事,还真是微妙……”
灵鹫不明就里,“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水,转念又道:“既然姑娘对在下如此坦诚相待,在下必会尽力保无常童子安全。不过关于此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莫非你有其他办法?”
“这九曲迷踪林可是天然的屏障,既然姑娘对林子如此熟识,此番何不好好地利用一番呢?”
灵鹫脸色忽而明亮了起来,随即托着腮道:“小哥你漂亮归漂亮,可是还真是挺可怕的。”
“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第一个这么说的,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谷雨,也就是如今藏着幕府道的左丘谷雨。
这世间的事,还真是微妙。
“你们谈什么谈了这么久?”洛白刚才里屋出来,就被守在门边的夏梨拉到一边去小声问道。
他不自然地收回手臂,低头看向她。
她已经沐浴更衣过了,比起在林子里时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顺眼了不少。
“换上这身衣服,总算能看了……”
“你刚才嫌弃我,现在换我嫌弃你了。”她轻哼一声,拿眼角上下打量着他浑身的脏污。
他轻笑出声,无奈地绕过她。
“诶…… 你怎么走了……”
“阿梨如果要找我聊聊心事,恐怕要等为夫先把身上收拾好再说。”他回头轻飘飘地瞄了她一眼道。
夏梨一惊,忙讪讪赔笑道:“不急不急,你先去,先去,不打搅了……”
“阿梨真是善解人意。”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姿态仍是优雅有品,连那一身破败的衣衫都好似变得好看许多。
“美人真是不好伺候啊……”她对着那背影,幽幽叹道。
“是啊……”她警觉地转头,却瞧见灵鹫歪着头站在她身旁笑眯眯地附和她。
“你……那个,我们不是……”
还没说完,灵鹫就双手搭上她的肩膀。
“我觉得,他不太适合我,还是还给你吧,看来你也是很不容易啊……”然后就同情地打量她一遍,转身轻飘飘地回了房间。
“……”
屋里再一次只留她独自缭乱。
迷踪林外。
“参见雪雁护法。”
黑衣劲装的蒙面男子恭敬地对着一位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行礼,白衣男子双眼覆着阴霾,道:“情况怎么怎么样了?”
“禀护法,属下已经多次派人进入搜索,但都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此处。”
白衣男子沉吟了一会,“看来九曲迷踪林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敢问护法,现在应当如何?”
他抚了抚下巴处的几缕长髯,“确定他们是落入了迷踪林?”
“是,根据马车的车轮印记来看,他们若不是插上翅膀飞上了天,便肯定是落到这林子里去了,不过护法,这九曲迷踪林若真如传言所说是阵法排列,是不是应该去请示岛主派苍鹭护法来支援我们……”
白衣男子伸手轻轻一挥,打断道:“上次的任务我们已经让岛主大失所望,这次万不能再出差错。”
“是,属下逾越了。”
“他们从山崖坠下,即使他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传令下去,今夜暂时休息,明日再进林子。”
“是。”
“护法。”一个男子从林边走出来,他的长相普通,鼻骨和眼下横着长长的一记刀疤,这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怎么样?”
男子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不是胡乱形成的阵法,布局相当谨慎精确,从树顶走也如从林间走一样,不一会儿就会回到原地。”
白衣护法脸色沉了几分,手缓缓地捋着胡须。
“你能不能试着破阵?”
刀疤男子沉思了一会,“可以试试,但是阵法纵横交错,相辅相成,效力要更强上几分,并不保证能成功。”
“试试吧,暂时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大概需要多久?”
“最少也要两天。”
“好,两天后,不管你成功与否,都要进林子。”雪雁望着漆黑的林子深处,眼神闪烁不定。
“护法,岛主传来了口信。”
“哦?”他身子一僵,看起来有些紧张,“岛主说什么了?”
“岛主说,上次私自接下的任务失败,这个他可以原谅,还有就是这次行动完成之后,不管成功与否,还请护法回岛上一趟……”
“回岛上?!是为了什么?”
“这个属下就不得而知了,岛主并未提及。”
闻言,雪雁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暗了几分,“哎,恐怕是要把护法之名易主吧……”
“护法暂且不要多心,洪荒岛如果要换护法也是件意义重大的事,雪雁护法为洪荒岛尽心尽职多年,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相信岛主也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
“谁知道呢,岛主的心意,一直就没有人能揣测明白……”
“护法!雪雁护法!”
话还未能说全,就见一个还是少年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雪雁眉头一皱,不满意地看着那个少年。
“护法,护法……”他因为跑得太急又太过慌张,一时说不出话来,双手撑着膝盖,朝着二人大喘着粗气,神色很是焦急。
“混账,到底有什么事,还不赶紧说!”
那少年见护法脸色不善,赶紧顺了顺气道:“护法,刚才先遣的一队人马终于回来了!”
“先遣的?”
“嗯!”少年频频点头。
“既然是先遣的,又怎么会到现在才回来。”
“那其中有一人的兄长是苍鹭护法的麾下,他的兄长对阵法略有参悟,曾经教过他一些,所以……”
雪雁双眼一睁,“他们成功进入迷踪林了?!”
“是,是……”
“快,把他们带来见我!”
少年得令又慌忙地跑开了,不一会儿,就又带了一群人折了回来。
“你们在林子里可以发现他们的踪迹?”
“回护法,我们在林子里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狼嚎,觉得事有蹊跷就赶紧循着声音找过去,结果看到的却是一片野狼的尸体。”
“尸体?”
“是,应该是长剑所伤,手法相当干净利落,而且从狼的数量来看,对方应该是个功力相当深厚之人,而且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那人手掌摊开,只看到手上的厚茧,并未曾得见其他东西。
而雪雁却浑身一颤,死死地盯住那粗糙的掌心。
仔细再看,那手上静静地躺着一根比头发还要细几分,几乎让人看不见的长长的丝线。
“这是,这是……”
刀疤男子凑近看去,也是虎躯一震。
“断水丝,灵鹫护法的断水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