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气甚是明朗,高阳耀着清空,秋风卷着闲云,怎么看都是一个裹着锦衾窝在榻上品小读本的好日子。当然,这只是夏梨这么想而已。
但看那位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某位皇帝和那位我怀了娃儿我就最大的某贵妃,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兴致。
一旁煮沉水的卿蓝时不时地往满脸写着心不在此的自家主子递眼色,手边的香茗咕噜噜冒着沸腾水泡,倒是也挺应她此时的心情。
夏梨也不顾恨铁不成钢的卿蓝急得直跳脚了,自顾自地逗着一旁的汤圆君玩,才不管那头的两位美人你侬我侬呢。
要问汤圆君为何在此,那自然是……他自己硬凑过来的。
“嫂嫂,我要吃山楂甜糕。”汤圆君奶声奶气,握着白酥酥的爪子指着邵玉壶面前的那盘红得如猪血一般的糕点。
夏梨虚望了那盘山楂甜糕一眼,又是一身的无力。那可就是在人家面前啊,让她怎么腆着老脸去给他拿去。
“小汤圆,吃那个会长不高,咱换一个吃。来,这椰蓉糯米糕入口即化,刚好适合你这种牙不怎么结实的小娃娃。”说着,她干笑着往他面前的盘子里夹了好几块她都说不出名字的东西,盼着能打消他的念头。
汤圆君眼巴巴地看着那盘山楂甜糕,又望了望自己盘子里堆叠如山的糕点,眼中倏地就包起了一汪泪,声音也是带着山雨欲来的哭腔:“嫂嫂,我要吃山楂甜糕。”
这杀千刀的小王八蛋,居然这个时候来给她发挥演技。她刚想用眼神恐吓他一番,就听那边传来了邵玉壶清清冷冷的声音。
“皇后娘娘,既然小王爷喜欢,那就给他吧。”
说完,就有乖巧的侍婢将那盘糕点送到了汤圆君的面前,那演技派的小娃娃一看心愿达成,利索地收起了眼中的泪,甚是没心没肺地就往嘴里送了起来。
夏梨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一边的邵玉壶,还是决定破天荒地母仪天下一番。只见她盈盈起身,端起一边的绘青花瓷碗,夹了几块山楂甜糕放好,递到邵玉壶面前,客客气气道:“玉贵妃娘娘有孕,定然喜欢吃这些个酸的,来,尝尝吧。”
她私以为这番话说得不错,可没想到,她这话音尚未落地,就引来身旁婢子平地炸雷一般的咋呼:“呀,娘娘气虚体寒怀有身孕,是万万吃不得山楂的。”
她这一番话一出,所有人都倏然望向了她,神态迥异。然统统都包藏着一个颇为显眼的意思,就是——亲,你摊上大事了!
夏梨微微在脑中转了一遭,深觉此时自己是多说多错,多做也是多错,便呵呵干笑着同汤圆君递了递眼色,大意曰——小汤圆,该你来救救火了。
汤圆君的嘴里塞的是满满当当的山楂甜糕,牙上都是红彤彤的,好生吓人。他到底是被夏梨好吃好喝供了许久的小祖宗,这点个知恩图报的心还是有的,于是赶紧从圆凳上蹦了下去,颠颠地跑到两位娘娘的中间,双手过头接过夏梨手中的瓷碗,呵呵一笑,撒娇卖萌道:“正好,玉嫂嫂不吃,全给洛青吃。”
说完,便如一只快活的小燕一般,重新入席,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邵玉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淡然自若地一笑,没说什么,只用闪着满满母爱光辉的眼睛瞧着汤圆君狼吞虎咽。
夏梨赞赏地望了汤圆君一眼,曰:嫂嫂没有白疼你。
一旁的洛白似是瞧不上他们这般的小打小闹,始终没插话,见他们差不多折腾完了,才转头对着手边的邵玉壶道:“玉壶,你以茶代酒,敬皇后一杯吧,皇后进宫这么些时日了,你们也未曾正式打过照面,这番算是补个礼。”说着,他便把卿蓝方才呈上的香茶推到了她面前。
邵玉壶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也对,怀着孩子同情敌同席而坐,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够欢欣鼓舞一番了。因此,她端起茶盏的时候,居然是带着笑意的,笑得若空谷幽兰款款盛放,看得人当真是一阵心笙摇曳。
嗬,这莫不是要使美人计?
夏梨沉默地望着她,暂时没有回应。其实,这不是她摆谱,是她实实在在地不知道当如何反应,须得有个人给递个台阶下下。
这个台阶,就义不容辞地由洛白来递了,他看向另一边沉默思量的夏梨,同样也推了一杯茶到其面前,“皇后是一国之母,不必考虑玉壶的资历,只管应下这一杯便是。”
她侧头瞧了瞧,他的表情倒是无与伦比的自然,连同那边囫囵狂吞的汤圆君也是如此。看来,这皇家的男人,果然都很擅长处理两个女人的矛盾。
“玉贵妃客气了,咱们同处这后宫之中,以后怕是还要互相关照着些。”虽说夏梨是北方蛮夷,可到底还是皇宫里出来的人,这打起官腔来,也是毫不含糊的。
邵玉壶莞尔,“那玉壶就先干为敬了。”说着就一抬手腕,将一杯茶灌下肚去,看那姿态,倒真真像是把茶喝出了酒的味道。
人家都这么豪气冲天的了,她夏梨不好扭扭捏捏,支手端起茶盏来,脖子一仰,也是一饮而尽。
如此一番,这家宴才算是真正拉开帷幕了,没有推杯换盏,没有酒酣耳热,连个舞姬助兴都没有,也就那些个垂首不语的乐师和开得如火如荼的菊花能打发打发时间了。
夏梨仍旧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汤圆君说着话,汤圆君吃得欢畅,没什么兴趣理她,如此,她的处境便委实尴尬。
那头的一对原配夫妻正是交颈而谈的时候,也是完全没心情理她。圆桌边上,只剩她一人无聊地搓着衣角,望着园子里头无人问津的瀑菊和花丛里扑秋蝉解闷的璇玑,兀自长吁短叹着。她觉着自己似乎闯进了什么不该闯入的地方,浑身上下透着不自在。
她这厢正神游天外着,却忽然听见那厢的邵玉壶惨呼一声,呼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没从凳子上磕下去。抬头看时,见她面色惨白,满脸虚汗,还捂着肚腹拼命地喘气,那抓住洛白衣袖的手都绷成了透明的青白。
“啊,娘娘落红了!”
也不知哪个奴才一声气贯长虹的惊呼,直呼得夏梨头皮一阵发麻,低头望去,果见她的紫色衣裙边上落着丝丝缕缕的猩红。
邵玉壶低头一看,眼眶立刻就红了,她双手用力地攀住了洛白的手臂,颤颤巍巍道:“皇上,皇上……”
洛白面色发青,二话不说地将她抱起,“宣太医到踏秋宫!”
夏梨心里一抖,捞起一旁吃得半半拉拉的汤圆君,着急慌忙地就跟了上去,她这回可是深刻地感觉到——大事不妙了。
宫闱之中,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子嗣之争,然最激烈的也不外乎是子嗣之争。她守在邵玉壶的床边,心里不停地念着没人听懂的经文,盼着佛祖能看在她关键时刻捧臭脚的份上保佑邵玉壶母子无恙。
可望着号脉太医愈来愈阴沉的脸色,她的心就像雨天里的稻草,越来越湿泞沉重。她心中有数,一旦邵玉壶的孩子出了事,即使她再清白,也免不了会被泼个满头满脸的脏水。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宫墙里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盼着那孩子没了。
床榻上的邵玉壶已然因为太过虚弱而晕了过去,她脸色苍白如纸,那嫣红云被色质秾艳,却更显得她憔悴黯然。
“要是玉贵妃和孩子有什么事,不用朕说会怎么样吧?”
太医们诚惶诚恐,连大气都不敢出个。古往今来,太医都是最难当的差事。这一旦主子不顺心了,就勒起嗓子威胁他们一下,所以每次宫里头出人命,太医院便免不了办丧事。
夏梨原本一直对太医抱着些许的恻隐之心,可如今,她却也想吊着嗓子威胁几句了。她夏某人的身家性命可都压在你们身上了,你们万万不可掉链子啊。
那个号脉的太医脸上汗如雨下,时不时地抬袖拭干,脸色也不比躺着的邵玉壶好到哪里去。最后只见他两眼猛地一闭,面如土色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双手撑地,嘭嘭嘭地磕了三个响头。末了,他连头也没敢抬,趴在地上抖如觳觫,“玉贵妃误食红花,腹中胎儿已然不保,臣无能,求皇上恕罪。”
此言一出,一旁立着的太医院诸位也是忙不迭地下跪低头,齐齐讨饶:“求皇上恕罪。”
夏梨一听这话,登时觉得五雷轰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字——完了!
洛白脸色铁青,坐在床沿望着昏迷不醒的邵玉壶,额角的青筋赫然丛生,看得人心惊肉跳。他半晌没有说话,半掩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听到沉沉问道:“贵妃娘娘方才都吃了些什么?”
这话音一落,韶华就抽抽搭搭地从后头踱过来跪下,“回皇上的话,娘娘今日胃口不好,只喝了方才的一杯茶。”
洛白听罢,面色更加阴沉,“茶是谁泡的,谁上的?”
夏梨听到这话,脑中瞬间就炸开了。
“回皇上,是奴婢。”
卿蓝垂首跪在地上,双拳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