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告诉你,你能不能答应,不要告诉他?”
苏不啼心里显然还怀着不合时宜的侥幸。
“既然我能看出来,他难道自己看不出来吗?”顾宸冷哼一声,“你现在要做的,不是什么想法子让我闭嘴,而是应该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在这。”
她先朝外头望了一眼,这是她的习惯,每次做见不得人的事说不可告人的话,都必须先确定外头没人,好像这样能壮胆一样。
“其实老实说,刚遇到她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她说着,躲躲闪闪地瞄了一眼他的脸色。
他正认真地端详着夏梨,兴许是刚从震惊中缓过劲来,这才想起要同她攀谈。
“皇……十一公主,能否请你将面具拿下?”
夏梨犹豫着,望向了苏不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她才扭扭捏捏地将面具揭开。
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那张曾经青紫的脸再次恢复血色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有些震惊。他紧握着手中的扇子,半晌没有出声。
良久,他才略显尴尬地调转视线,道:“无意唐突,只是……太不可思议了,十一公主,不知可否像在下透露,你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就如同上次的反应一样,她紧抿着嘴唇,矜持地摇了摇头。
顾宸还想再开口,却被苏不啼出声打断了。
“你放弃吧,我问了好多次了,她就是不肯说,上次她失踪,回来还编个黄泉二十六日游的鬼话来唬弄唬弄我们呢,如今却连唬弄都不愿意了,你也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顾宸听罢,点了点头,脸色随即也变得有些凝重。
“恕在下冒昧,不知十一公主此番回宫,有何打算?”
“你是不是想说,既然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我为什么不就隐姓埋名地做一个死人呢?”夏梨盯着他道。
“在下并无此意。”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
她的死,在大陆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也确确实实地改变了如今的政治格局。就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候,她的突然出现,对于剑拔弩张的三国来说,根本说不好是福是祸。相较之下,她秘密地活着,反倒是于她而言最明智,也是于三国而言最希望的做法了。
可是,她却回来,回到了这风口浪尖上。
苏不啼望了望她的神情,又瞧了瞧他的脸色,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开口。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
“我失去记忆了。”
与当时苏不啼听到这话的反应不同,顾宸的脸看起来莫名的扭曲。不过这也仅仅是一瞬,下一瞬,他就重新调整好了神情。
“此话当真?”
显然,他这话,问的是苏不啼。
“嗯,她没撒谎,的确是失去记忆了,要不然的话……”
要不然的话,她应该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这里了。
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出口,但他还是从她的眼神里明白过来。
“说的也是。”
这样,似乎就理所当然地排除了回来复仇的可能了。可是,这么一来,他就更困惑了,既然都失去记忆了,为何还要回来,一辈子远离江山帝业,没有烦恼地活下去,不是很好吗?
苏不啼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叹了口气,道:“这事赖我,是我不计后果地把她带进来的。”
顾宸将脸转向她,皱起了眉头,“说清楚。”
“她说自己好像在等东南方的什么人,但是又不知道是谁,所以我就……”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顾宸的声音冷冰冰的,如同寒冬腊月里头带着冰碴的刀风。
苏不啼摸了摸鼻子,声音细弱蚊蚋,“没有……”
顾宸深吸了一口气,也没再责怪她。他紧闭着眼,用扇子抵住额头,眉间皱得好像大雨后坑坑巴巴的河道。
“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吗?”苏不啼小心翼翼地问着,见他不满地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立刻噤了声。
“我能见他一眼吗,只要见他一眼,我就会跟璇玑回去。”
听到这话,两人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她。
她的脸有点涨红,不知道是因为急切,还是因为被盯着看的缘故。
“你说什么?”
苏不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要见他?”
她怯怯地点了点头,却分外地坚定,“我其实就想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而已,对于以前的记忆,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她说着,不经意地抬眼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眼色。
苏不啼满脸呆愣,而顾宸则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硬了硬头皮,她抬起下巴,大声道:“让我远远地瞧一眼就成,瞧完之后,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了。”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虽说这是问句,但顾宸已经基本猜到她听说什么了。
她好像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诚实地点了点头,“我的‘死’似乎引起了很多事,又或者这只是我的自以为是,但是我觉得,既然是已经‘死’了的人,还是不要再惹是非才好。”
果然,这依然是那个不一般的北召十一公主。
顾宸在心里默默作想。
“你再说什么啊,你明明就没死,不是应该继续回到宫中,继续做你的皇后娘娘吗?”
苏不啼似乎对她的想法颇有微词,她瞪大着眼睛,一副不相信她居然说出这种话的样子。
夏梨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有人跟我说,作为一个死人活下去,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当时的我,并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深意,但在奕国的这一路以来,我明白了很多事。北召的十一公主,奕国的皇后娘娘,其实早已经死了。这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个明明白白的事实。我不应该改变这个事实。让你们知道我还健在这件事的我,其实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了。”
顾宸无声地颔首。她说得没错,她的“死”是有必要的。
“这是什么话啊,什么叫这是一个‘明明白白的事实’啊,明明白白的事实根本就是你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为什么要为别人放弃自己正常生活的机会啊……”
苏不啼越说越激动,还想再说下去时,却被顾宸用扇骨敲了敲手背。
她不解地望向他,只见他皱着眉,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难道觉得她这些狗屁不通的话有道理吗?”她横眉竖目,一副“你要是敢说有道理,我就捋袖子打你”的模样。
顾宸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人活在这事上,要懂得什么事该为,什么事不该为。”
他说得颇有禅机,她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于是不悦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扇子在半空旋了个漂亮的花,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瞧这副模样,倒像是在思忖怎么说服他。
苏不啼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越发得觉得窝火。
“喂,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到底是北召的十一公主,和奕国的皇后娘娘,也就是说,不管是成亲以前还是成亲以后,她都是帝皇家的女人。”
“那又如何?”
“她不是为了自己活着。”
苏不啼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跟三国的社稷休戚相关,所以,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你的意思是,她要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放弃所有吗?”苏不啼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这是为了她自己。”
“这又怎么说?”
“既然能死一次,有谁能保证,她不会死第二次呢?”
苏不啼一愣,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对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像夏梨这样一个招风的大树,谁都有可能会打她的主意,就比如说上次,连到底是谁毒死她的,最终都没有查出来,谁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呢?
想起这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实,她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就连这个本应该安全的小屋,似乎都变得四面楚歌起来。
“看你的神情,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顾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喜欢和他唱对台戏,但也不是什么喜欢胡搅蛮缠的主,听到这番话,她的怒火已经被浇得连丝烟都不剩了。她蔫蔫地嘟囔道:“但是,她要和他见面,这……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对,这才是真正棘手的问题。顾宸在心里暗暗附和。
夏梨闻言不免失望,“见一面都不行吗?”
苏不啼有些为难,却不忍心直接打破她的希望,只能求助般地将视线转向了顾宸。
“能行吗?”
顾宸的视线无声地从两人的脸上扫过,须臾,道:“如果是远远瞧上一眼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两人异口同声。
他点点头,“虽然有朱雀的易容面具……”他说着,瞪了一眼苏不啼,后者赶紧逃避责任地低下了头。
“虽说有面具,但是也不能保证在这宫里不被认出来,所以,在宫里绝对不行!”
苏不啼的脸即刻由希望转成了失望,“那不就是不行嘛!”
“我只是说宫里不行,但是没说宫外不行啊。”
“宫外?”苏不啼来了兴趣,伸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问道:“怎么,你准备让她混到人群里?”
顾宸用眼尾掠了她一眼,稍有赞赏的意思,“是,相比这个几乎所有人都见过你的后宫,熙来攘往的市集反倒更安全。”
“那……他要怎么才会去宫外?”
顾宸哗地抖开手中的扇子,自信满满道:“幕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