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前一天晚上。
徐长清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久久难以入眠。
突然,病房的门被敲响,声音很是剧烈,听上去很着急的样子。
“谁?”
门外一个声音说道:“请问徐副县长住在这间病房吗?”
徐长清起身看了看里间的老婆孩子,两人都已熟睡,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间,将病房门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青交巡警,身后是一个农民模样的大叔。
两人浑身都已湿透,裤腿里犹自往外滴水。
“你们是?”
年青警察说道:“徐副县长,我是交巡警支队的,这位是石门乡乡长,他有急事要向县里领导汇报。”
徐长清感到不安,深更半夜的,跑来一名乡长向自己汇报工作,肯定是出了紧急情况。
“进来说话!”
三人进了高级病房的外间,坐在沙发上,徐长清从茶几上拿起烟来给他们抽,两人也不推辞,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王乡长缓了缓神,说道:“徐副县长,我们石门乡出事了,暴雨下了几个小时,引发了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乡里有六个村子受灾严重,民房倒了几百间,好几千人连夜跑到山上避难去了,而且上游卧龙山水库眼看就要决堤,市里武警官兵正在全力抢险。”
徐长清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血压骤然升高,差点儿就晕倒过去。
没想到这场狂风骤雨竟然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几千人流离失所跑到山上避难,如果应急措施采取不当,很有可能酿成**,后果将是安泰县的名字出现在第二天全国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
“向县委县府汇报了吗?”
那年青交巡警冷哼一声,直言不讳地说道:“应急办值班的人全都跑了,薛书记下午去了省城,马县长全家不知所踪,主要领导也都没一个人影,据说郝先富的儿子今晚上刚刚死了,他们就都跑去海川市医院吊唁。”
听到这里,徐长清恨得咬牙切齿,这帮狗人算什么父母官。卧龙山水库一旦决堤,整个安泰县城都将是一片汪洋,当官的提前得到消息,该跑的跑,该逃的逃,他们真得感谢郝先富那个死去的儿子,大家临阵脱逃也便有了合理的理由:吊唁死人。
只可怜全县数十万睡梦中的民众,一旦水库决堤,不知得淹死多少人。
十万火急,徐长清一拍桌子,从沙发里跳了起来:“走!”
二人见徐长清如此有担当,也都跟着站起来,现如今整个安泰县,就属这位八零后副县长的官最大了,如果他不出面主持大局,政府就成了一副空壳。
刚走出门口,里间里突然传出女儿一声咿呀,徐长清愣住了,他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然后毅然转身而去,背后是不到八个月大女儿的咿呀学语,隐约可以听到模模糊糊的叫声:爸爸,爸爸。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听到。
小徐秘书和汽车兵也从病房里出来,与领导汇合。
姓王的交巡警是骑摩托车来的,红蓝警灯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刺眼,警报声撕裂夜空,在头前替副县长的帕萨特专车开道。
县城里路面上的积水已经有半米多深,下水道被树叶垃圾等杂物堵得死死的,造成这样的后果,环卫部门难辞其咎,城建也有连同责任。
一行人首先来到县委县府大院,值班的保安还在,正是他们告诉王乡长去县医院找徐副县长的。
“楼上还有多少人?”徐长清顶着雾蒙蒙的风雨问道。
保安回答:“办公室里值班的貌似都走光了,现在亮灯的那几个房间里都没有人。”
徐长清恨不得扔颗原子弹把这座刚落成不久的政府大楼给炸了,面子工程,全他妈是面子工程,如果把这一个多亿投入到基建上去,遇到今晚这种天灾,安泰县的排水系统也不至于那么差,卧龙山大坝也不会那么脆弱。
“王乡长,你能不能开车?”
王乡长就是一个土里土气的老农民,摇了摇头说道:“手扶拖拉机我会,汽车我就不行了。”
徐长清又看了看那两位值班的保安:“你们谁会?”
其中一位说道:“我刚拿了驾照。”
“那好,就你了,你现在去把小车办的门踹开,找到56号车的钥匙,把王乡长送回石门乡,记得走高速,不要绕道,以防路上汽车熄火。”
56号车是一辆新款的jeep牧马人,这种恶劣天气,开小车是不行的,万一路上趴窝,就耽误了大事。
那保安心有余悸:“徐副县长,那车一直都是高副主任接孩子放学用的,我怕他明天找我麻烦。”
徐长清脸一红:“有什么麻烦我担着!”
卧龙山上几千名受灾群众无家可归,卧龙山下几百名武警官兵浴血奋战,徐长清不怨这位保安胆小,高副主任一句话就能把他开除。
“我,我只是个临时工!”
“你明天就可以转正!”
保安听完,这才定下心来:“是,徐副县长!王乡长,请跟我来!”
王乡长点点头,刚要走,却被徐长清一把拉住胳膊:“稳定民心,切记!”
老乡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年青的徐副县长,竟然敬了一礼:“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嗯!”徐长清重重的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再次安排任务:“王警官,我需要你第一时间将全县警力联络起来,电话如果不接,就挨家挨户去砸门,到大院里集合。徐秘书,去把马县长办公室的门砸了,取政府公章,给公安、武装、消防、林业、水利等部门值班室下发红头文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党团员的就别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全都到大院里集合,抗洪抢险是首要任务,要不然大家都得死。”
徐秘书点头去了,王警官也骑着警用摩托走了,县府大院只留下三个孤零零的身影。
徐长清、何司机,还有一位值夜班的临时工保安。
过不多久,大院里陆陆续续有人开车骑摩托车过来,等了有二十分钟,也才来了不到三十人。
徐长清有些心灰意冷,生死关头,人都是自私的,犯不着为了三千块钱工资,把命给搭上。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公安制服的警察,一句话让徐长清重拾信心,要不是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庞,甚至能看到他满脸的泪痕。
那警察说:“徐副县长,那天在西派农贸市场,咱们见识过你的勇敢,我们大家都支持你,挺你是条汉子。”
又一名公安特警挺身而出,用手指着帽檐上的警徽喊道:“领导,你就发话吧,我们都是党的儿子,穿这身皮就得为人民服务,就得对得起这颗警徽!”
徐长清拍了拍年轻战士的肩膀,他只是个二级警员,公安特警队伍里最不起眼的一名,关键时刻,这颗螺丝钉将爆发出无穷大的能量。
“好样的同志们!”徐长清大喊一声:“不瞒大家说,卧龙山水库很有可能决堤,我们此去怕是有生命危险,在家里是独生子的出列,还没有结婚或者刚结婚还没孩子的出列。”
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
“领导我们不怕死,走吧,海川市武警同志需要我们,他们已经奋战一个晚上了,我们不做孬种!”
“好,出发,大家去小车办取钥匙,开越野车!”
话音刚落,就见几道刺眼的光芒,射破夜空和雨幕,从马路上的洪水里冲出来。
五辆军绿色东风卡车停在路边,车头是被飓风扬起的鲜艳五星红旗,在夜色中尤为振奋人心。
“徐副县长,我们来迟了!”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从卡车里跳出来。
徐长清急忙上去握住那人的手,久久说不出话:“覃部长,人民感谢你!”
武装部覃部长虽然也入常委,但他这个副处是没什么实权的。
然而,天灾面前不看他权力有多大,而看他有没有决心,能不能将大家拧成一股绳。
“县武装部全力支持政府工作,请领导放心!”
徐长清泪如雨下,这一刻他没有想过事后到底是升迁还是被追责,八零后的一腔热血让他变得慷慨激昂,作秀也罢,莽撞也罢,傻逼也罢。
总之,这一刻,他体味到身为一名党员的光荣职责。
五辆满载武警特警巡警刑警普通民警的东风卡车,往卧龙山水库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海川南关九村一条街道里,几条黑影正缩在屋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凌家大门。
“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疯子哥怎么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跟侯哥汇报吧,不能再耽误了。”
“嗯!”那人说完,拿起电话给侯小孩打了过去,说明情况。
此时,侯小孩、柱子兄弟、虫子他们正驱车赶往海川的路上,途径水库大桥时,恰巧遇上市局办案,其他车辆绕行。
侯小孩多了个心眼,将车停在路边,过去一打听,心里不禁凉了一半,果然出事车辆正是凌云峰与李红鲤所驾驶的越野警车。
“你们原地待命,有仇家针对疯子来的,务必保证他家人的生命安全,不许瞌睡,不许擅离职守,等天亮再换岗。”
“侯哥你放心,我们时刻盯着呢!”
侯小孩挂了电话,上车与虫子柱子兄弟他们一商量,四人当即决定,马上喊人过来,去沿河地带搜寻凌云峰二人的下落。
这时,又接到汽车兵小何的电话,说是卧龙山水库要决堤,他们安泰县官兵一百多人,正在徐副县长带领下赶往大坝抢险。
“不好,水库一旦崩塌,疯子他们就没有任何生还希望了!”
虫子说道:“侯哥喊人吧,只有保住大坝才能保住疯子哥和李警官的命!”
侯小孩点头,给公司值班的兄弟打了电话。
“叫上所有人来卧龙山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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