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京州的夜。
月华洒空阶,少女斜倚在窗前,望着那细碎的微风带起的蒙蒙雨雾与清净的夜。
她螓首上清贵奢华的簪子将那一水素白的发丝轻轻挽起,点缀在这夜空中,即便只有如此一点儿不显山漏水的背影,也足以与那月相论。
而她缓缓回眸,望回庭内成案桌上,成堆的案卷中铺开的那张有些褶皱的信纸,这动作很轻柔,在那月光里只留下一半侧颜。
但也美得几乎能让天地失色——倘若她没有垂着眸子嘴里叼着一只刚刚沾过墨水的毛笔轻咬乱逛的话。
那是苏若若,全大离最鬼灵精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亦是天下最夺目的烟火。
而她如此惆怅的神色,却是平添几分寒凉,与这将至的夏反倒是有几分格格不入。
林不玄说的话还真是一点儿错都没有,这妮子静下来的时候绝没有那种或古灵精怪或妩媚或令人颇感胆颤的乱世妖女气质。
反而显得很恬静美好,浑身上下蒙着一层幽静的感觉。
她如今的受挫神情,就如同一只可怜巴巴的猫儿,就差喵喵叫着耷拉耳朵摆尾巴了。
林不玄以前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一只魔门小妖女身上会有这般动静差异导致的强烈反差,后来才晓得原来她与宁羡鱼是真姐妹,有通感牵制,那便也就无可厚非了。
而苏若若平日里还是很没心没肺的,爱憎分明,想一出是一出,说杀谁就杀谁,十分果决,绝不手软,绝不后悔,倒也活得真切。
她能露出如今这般怅然若失的神态,算是很少见了。
或许拢共也就那也寒山车马上的那一回,和如今望月这一次吧?
苏若若低头瞧了眼自己,目光毫无波动地直直望见足尖,她下意识翘了两下,裹着白纱长袜的脚她自己觉得都不错啦,只不过…目光怎么一点儿波折都没有啊?
师尊说的那个以后会长大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苏若若更气馁了,把小手里攥的有些汗津津的飞剑随手一抛,正正巧巧扎在房梁上,她抬头张望两眼,干脆伸了个懒腰叼着笔坐回案桌前。
有些褶皱的白纸上写着几个看上去很努力写的娟秀了些的小字,“写给尽晓得沾花惹草的臭师弟”,下面是连着两句“我很想你”第一句被划掉了,然后苏若若脸一红,将第二句也划了去,又把纸攥了起来。
“臭男人…亏本小主有点点念想,还打算写点信给你,没想到你连我姐姐都…还说什么不在不在,诓我!不知道有通感嘛?!”
苏若若一边嘟囔一边不晓得给谁翻了个白眼,像是撒气般对着那团纸揍了一拳,双腿轻轻晃着,好在夜已深了,太后姐姐也不在。
不然自己方才忽然软趴在案桌上从轻轻喘息到一手捂唇,一手死死攥着信纸,眼眸中尽是桃色地虚空求饶的姿态算是彻底公之于众了,那就谁都晓得她是个连通感都应付不了的小丫头了。
苏若若是有些气不过的,林不玄又不是不晓得她与宁羡鱼有通感,你偷偷亲她或者塞嘴巴,本小主就当是吃糖葫芦了,你如此行径什么意思?
还那么粗暴,就好像…生怕本师姐察觉不出来似的?
你好大的…
等等…林不玄知道,姐姐也知道,以姐姐的性子,就算是答应了双修,也一定会羞于走此道才对,难道说…
是林不玄故意为之?是要远隔千里之外要与本师姐温存,或者是…故意欺负一下师姐我,巩固他在自己心中地位的意思?
总不可能是姐姐她不甘被妹妹比了下去,却又不敢正视而扮成了自己的样子来逢迎林不玄吧?
听闻姐姐她受了传承,登入分神境后,清心寡欲地很了,自然不会如此,想也知道是林不玄他拿了些手段的吧。
讨…讨厌!
苏若若双手捂脸,那个浑人,这也太肉麻了吧?怎么会想到这种方法的?
不过…若是姐姐也被他拿下了的话…以后该是什么场景?是我该叫她姐姐,还是她叫我姐姐?
若是都有了身孕…又该怎么论地位?
“啊啊啊…”
苏若若连忙拍了拍有些滚烫的俏脸,本师姐都想到哪里去了?
可是…以林不玄的功力,或许打破锁心大法也有那个可能的嘛…这个这个,通感,太刺激了吧…若是面对面,搞不好通感会传过来,然后再二次回溯传过去又传过来?
那怎么得了?
会…会真死人的吧…
——
周倾韵扶额。
她幽冷的目光透过薄薄的窗棂纸借着残留的天子望气术,将房间里那或纠结或喜悦或“芜湖——”出声大摆双腿的傻妮子看了个遍,单手退出了结印的卜算。
很失败。
太后陛下觉得自己很失败。
明明自己这么多天的日夜敦敦教诲之下,应该在这小妮子心里树立起了“你得装高冷,然后让林不玄那厮主动推了才更满足他征服欲”的心思…
而自己管理她的衣着装扮也相当得体,确实有那种清贵的小皇女的气质,包括这么多天的批阅文书下来,应该也稳重了些吧?
谁知道她一被通感牵连就破了功,真是个傻妮子…
周倾韵深感自己找错了盟友,她心里是很痛心疾首的,就这小妮子,如何站定二把手的位置?
连个醋都吃不好!
吃着吃着都吃到哪去了?
分分钟被那些妖艳贱货斩于马下了好吗?
周倾韵也没了那个入庭,笑一声“给少主殿下换条裙子”打趣的兴致了。
个小东西…一点威严都没有,若不是本宫现在没有实质的修为,又怎会要人帮着走上正宫的位置?
难不成和裴如是那个冷冷的坏女人去联盟?
“嘁——”周倾韵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
然后她身影一摇,打算步回太清殿,却见天际外,一道遁光由远及近,且越来越慢,越来越飘忽不定,顿下了脚步轻笑了一声:
“真是个不要命的傻女人。”
——
庭内的苏若若再一次张开了张褶皱的信纸,提着笔却又不晓得写什么,想说他乱扯情愫又不敢,写什么想他了又太过肉麻,很是头疼。
提起笔,惊扰的烛火倒是一摇一摇的…
不对,是有人来了!
苏若若警觉起身,攥笔作剑,只听殿外有人缓缓开口,“这么想那浑人,便是去寻他好了。”
好似伴着话语一般,那柄刚刚扎在房梁上的飞剑也“嘡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苏若若心中大跳,万分欣喜,急忙忙跑去开门,“师尊你回来啦?”
殿门外,霜月洒庭前,照出那身子窈窕的女子,只不过她蔽体的黑裙上腰处,肩处,乃至脖颈上,皆是极为夺目的一抹赤红。
裴如是的双唇发白,伸手抚了抚苏若若的脸庞,很艰难地笑了笑,“为师不过走脱这么些日子,若若看上去倒是稳重不少,只是过于…记挂那男人…像个呆子。”
“师尊你…怎么会伤这么重?谁干的?我这就联系所有舵主抄了它老家!”
苏若若很心疼,轻轻搀扶着裴如是,她双瞳中闪耀着不可置信与盛怒。
裴如是只是摇头,“为师已经料理了,轮得到你这妮子动手?傻妮子…”
她话还没说完,“噗——”的一声,一口猩红的鲜血坠在地上,溅在那柄飞剑上,寒光与血色一齐跳入苏若若的眼里,小妮子猛然一怔。
她从来没见裴如是受过这么重的伤,一时间有些发怵,差点不晓得该做什么。
好在一旁有一席拖地的华贵的凤袍缓缓摇曳而出:
“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