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车出了靖安坊一路直往皇城而去,唐离正自趁着这机会闭目养神的功夫,就听小胖球吞吞吐吐道:“姐夫,你生姐姐的气了?”。
“生气?我生你姐姐什么气?”,没好气的睁眼看了郑鹏一眼,唐离笑着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安心习好课业要紧!”。
“姐夫,我姐姐可是把你看的比天都大,你要一跟她生气,她心里不知又要积郁上多少时日了!”,言至此处,见势不对的小胖球涎脸一笑道:“我知道姐夫对姐姐好,漫长安的人可不都这样说!”。
“少耍弄些油嘴滑舌,倒是你此次进宫伴读,要注意的事情才多”,摆弄了一下抱枕让自己靠的更舒服后,唐离半眯着眼睛道:“睿儿如今毕竟是皇帝了,你与他伴读,一来礼仪上要注意;再则,平日也该多存些心思。”
“姐夫你的意思是要我见了睿哥也跟别人一样跪下磕头?”,听闻此言,小胖球立即色变,“那我经常跟他在一起,一天要磕多少头?这不就成了磕头虫了吗?不行,这事儿我可不干,姐夫你放我下去,我要回府!”。
“胡闹,坐下!”,顺势伸出腿去把正欲起身的小胖球给扫回座中,唐离微微一笑道:“你都没听明白我的意思,睿儿如今毕竟是皇帝了,你如今既然入了宫做伴读,在人前,这些君臣大防之礼不可不周备,至于人后如何,自己商议着就是!”。
听这么一说,小胖球的脸色才好了些,唐离也不理会他,顾自一叹后续道:“让你进宫也是我的意思,伴读固然重要,但于睿儿而言,先皇刚刚驾崩,他就突然坐到了这么个烫手的位子上,一个人孤零零在深宫,就不说身上的压力,怕是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让你进去,也为陪着他发散发散心绪,毕竟你这身份加上师兄弟的情谊,他更好接受,所以鹏儿你一旦进了宫,虽不能不顾忌君臣之礼,但也别单拘着这个。”
“姐夫你是说让我进宫之后,伴读之余陪着睿哥逗闷子是吧!”,双手把唐离的腿推开,小胖球有样学样的靠着锦垫道:“早点说就是,这个我拿手!”。
“逗闷子是次要,最只要的还是伴读,别看你进了宫,半月一次的考校照样少不了,对了,‘睿哥’这个称呼你也先改改,人后也就罢了,若是人前一个不注意,这就是君前失仪之罪,小心着御史台的人弹劾你”,见自己这句话又说的郑鹏变了脸色,唐离嘿嘿一笑道:“这样也好,换个地方正好能收收你的野性子,看你姐都把你惯成啥样了!姐夫面前也是个没大没小!”。
“不用吓我,有你这么个姐夫在,御史台谁敢弹劾我?”,唐离一笑,郑鹏顿时来了精神,涎着脸道:“就刚来之前,姐姐嘱咐我的时候,还说是姐夫你太惯我了,要我看,你俩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让谁!”。
小胖球这句真让唐离彻底无语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笑骂了一句后,唐离正色道:“对了,你进宫之后心思放灵动些……”。
话说到一半儿,唐离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倒是小胖球不以为意道:“姐夫你是说让我进宫之后多注意睿哥身边那些人吧?放心,这事儿我理会得,刚才姐姐都交代过了,让我小心着有人在睿哥面前进姐夫你的谗言。”
实话实说,唐离还真不想让小胖球小小年纪就掺杂进这种事情,所以刚才说话时才会犹豫,现在听这么一说,他也只能无奈的一个苦笑。
郎舅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不一时车驾就到了皇城,承天门外,唐离目送郑鹏由内宦引领进宫城后,才微跛着脚步向一边儿的政事堂走去。
此时的政事堂俨然成了一个大营房,各部官吏抱着不同的文卷川流而入,颔首向沿途见礼的官员示意,刚一走进政事堂大门的唐离就被自门房中出来的一个官吏给截住了。
“大人,你看看这个!”,顺手接过文卷,唐离刚一打开见到卷首处的“李泌”二字,顿时心中一动,“李泌怎么了?”。
“大人,此人才高名大,又罪不致死,杀之可惜呀!”,边合着唐离的步子前行,大理寺卿正杨德驰边低声解释道:“其实李泌算不得逆太子一党,他是个修道的,与李亨本是旧交,素日访道回京后也都是住在李亨别业,偏就这次不巧,正被查抄的羽林军给拿了。”
口中边说着话,唐离边顺手推开了议事房大门,“你这一摊子份属杨相国该管,他怎么说?”。
提到杨国忠,杨德驰害牙疼一般吸溜一声道:“杨相公的意思是李泌以妖术附逆……”。
“坐下说!来呀,给杨大人奉茶!”,这边招呼着,唐离转过身笑着道:“薛侯爷,国舅爷怎么不在?”。
刚刚因宫中一战被封侯的薛龙襄自眼前的山川地理图上抬起头来,笑着道:“别情你这样称呼,是不是想听我喊你公爷?”,笑着打趣了一句后,薛龙襄才道:“汴州大捷的详细战报送来了,国舅爷正在宫中,别情你这儿说完事也赶紧进去!”,言至此处,正要低下头去的薛龙襄蓦然道:“对了,刚才太后派人来召别情你,什么事我没问!”。
“知道了!稍后就去!”,笑着回了一句,坐下身来的唐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杨大人,你细说说!”。
“是!”,闻言,虽然唐离还没有挂“同平章事”的职衔,但杨德驰依然做出了一副面见宰相时的正式“问事”格局,放下手中的茶盏正坐说道:“李泌自幼就以神童知名,还是开元中张说为相时,举行过一次神童选拔,先玄宗皇帝亲自登台观看。城楼下设有高坐,供神童们登台答辩。其中一个叫员俶的九岁孩子率先登台,舌战群童,击败了所有的对手。先皇非常高兴,将员俶叫到身边劝勉,孰知这员俶竟向先皇举荐自己年方七岁的表弟李泌,言其才学比自己更高。先皇随即派人飞马把李泌接来。此时正值先皇与燕公张说相公对弈,便让张燕公以棋为题,试试李泌的才学。张相出句道:‘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而那李泌几是不假思索便对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经此一事后,李泌神童之名播于天下。随后张九龄相公执政时,年纪尚小的李泌也曾面刺张相公喜‘软美者’,张九龄相公欢喜之下连呼‘小友’不已!由此,李泌之名更盛。只是此子随着年纪渐长,却生了修道之心,尤其其父母双亡之后就更是如此,前些时李亨作乱时,他也是刚自衡山返京,若说附逆,也实在太过于牵强了些。学士大人爱才之名天下皆知,此次还望能施以援手才好”。
对于这个少以神童知名的李泌,唐离自然不陌生,他那些修道的经历也就罢了,最让唐离感兴趣的是此人的政治才华,做为玄宗之后,肃,代,德三朝皇帝最为信任的谋士,李泌其实就是个穿着道袍的三朝宰相。虽然史书中对这个“道士”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此人在政治上的才能却毋庸置疑,尤其是在藩镇割据之态初萌的中唐,他那种对藩镇“反妥协,反割地”的主张极得后世史家赞赏。同样也极对唐离的心思,抛开此人在哲学上的成就及‘进退自如’的处事技巧不谈,后世史家并唐离念念不忘的还有此人杰出的军事战略才能及大局观。
在历史中的安史之乱中,李亨灵武继位之初,李泌即对整个平乱战局做了精准无比的预测,更反复告诫肃宗“无欲速”,要着眼于长久,目的是要把叛军赶出老巢,一网打尽,不留后患。事后战局的发展果如李泌所预测的一般无二,然而在最终结果上,却因为李亨急功近利,坚持先收复长安,致使叛军回流河北,从而形成割据局面,遗患无穷。虽然因李亨之故而使李泌终极的战略目的无法达到,但在长达数年的平定安史之乱中,李泌的出谋划策可谓是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至于时人柳砒就曾评价其功过道:“两京复,泌谋居多,其功乃大于鲁连、范蠡。”
除了杰出的战略大局观及军事才能外,李泌这位在中国历史上极具传奇色彩的道衣宰相居然也有经济及文学之才,简而言之,此人简直就是个全才,对于这样的人物,正有简拔贤才之心的唐离焉能放过。
等杨德驰一番话说完,心中也思量完毕的唐离问道:“行刑时间可定下了?”。
“定下了,两日之后,这是杨相亲自定下的”,也不知这杨德驰与李泌之间有什么关系,竟使这个大理寺卿正不遗余力的为他脱罪,说到两天的期限时,杨德驰眉眼间的焦虑却是半点都不假的。
“杨相亲自定下的?”,听到这句,唐离略一沉吟后才道:“此事份属杨相该管,杨相刚任首辅,正是一言九鼎的时候,他既然定下了,这时节我倒不好明着去劝其更改”,摇了摇手示意杨德驰不必说话,唐离手指轻叩着身边的案几续道:“这样吧,正好我府中家观还乏人主持,你且先把那李泌提出来送我府上,先避过这一关,容我找个合适的时间再在杨相面前为他脱罪就是,既然李泌与先皇有这样一段渊源,陛下面前倒好说话了,异日或者还有出仕的机会也说不定”。
送走了满脸欢喜的杨德驰,唐离也没再多耽搁,与另一边当值的薛龙襄招呼了一句后,便向宫城而去。
杨妃晋级为太后,但其所住的宫室却没什么变化,前往勤政务本楼的途中经过宜春院时,唐离请见后才知,此时的杨妃却到了玄宗的停灵处。
听小玉说完,唐离只能黯然一叹,自当日宫变突起到现在不过十多日功夫,原本珠圆玉润的杨妃已经消瘦了许多,而眉宇间的悲苦之色却不曾消去多少,纵然当日晋位太后的仪式上,唐离也不曾见过她的笑容。
实话实说,唐离没想到玄宗之死能然杨妃如此痛苦,贵妃娘娘的这种溢于言表的哀伤让唐离心头有一种微酸的同时,心底却也在无形中对杨妃更多了几分敬重与爱怜,这种说不清的感觉要比以前单纯的肉欲诱惑深沉的多了。
出了宜春院,唐离刚来到勤政务本楼前,正好就遇上手端着一副托盘的高奇。
“高公公,你现在可是勤政务本楼首领太监,有什么事还劳的你亲自动手”,听着唐离的玩笑话,穿着一身五品绯衣宫服的高奇笑着道:“陛下突然想吃酸梅羹,我怕那些小太监手笨,因就自己亲去了!”。
二人结伴前行,唐离笑着低声道:“高公公还没在宫外置宅子吧?正好我在道政坊有一套三进的院落,也算抵了当日出逃皇城时你的那笔花销”。
“多谢唐大人好意了,只是这宅子我不能收!”,颔首为谢后,高奇也是低声道:“以我这品级,在外面置宅子太乍眼了些。刚到陛下身边侍候,我想着还是谨慎些好,不瞒唐大人,昨日杨相公也有此意,我也一并辞了的,改日若真有那造化,说不得还要麻烦大人帮着物色”。
闻听此言,唐离微微一愣后,淡淡笑道:“好!你我也算生死之交,这些许小事说不上麻烦两字!”。
进了勤政务本楼正堂,唐离循级而上,阶梯刚走到一半儿,就听见上面杨国忠的声音传来道:“正因为外有安贼起兵谋逆,所以陛下明年年初时的登基大典愈发不能简办,正该以堂皇气象一扫朝中颓势,陛下若将此事交由老臣办理,臣必定使陛下的此次登基改元大典不逊于先高宗登基时的华美”。
“国事艰危,朝廷正应戮力备战,登基改元大典就按唐学士所言从简就是”,正自习政的李睿略带童音的声音传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唐学士这些言语,杨卿也要谨记才好!”。
“老臣遵旨!”,听杨国忠说出这句后,唐离一声咳嗽,上楼的脚步声也重了不少。
见是唐离到了,原本正容危坐的李睿随即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竟是手捧着那份唐离的拜相诏书从御案后跑了下来,用满是邀功的语调说道:“这是刚刚拟好的拜相诏书,唐学士正好看看!若没有什么不妥当处,朕就要用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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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勤政务本楼呆了个多时辰,随后政事堂又是一番忙碌,不过好在唐离今晚终于能回家歇上一宿了。
披着月色的轩车到了唐府门前时,唐离刚一下车,就见到府门处停放的那辆硕大的毡车。
迎上来的门子见状,笑着解释道:“府内家庙里供奉的怀素大师自洛阳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玉真观主及翟爷,另一个客人因没来过府上,是以小的也不认识”。
“和尚他们回来了!”,闻言,唐离也不再问,进府之后便直往花园处的家庙走去。
因着天气的寒冷,花园中已是一片深冬萧瑟之态,但花园一角处的家庙里却红烛高燃,喧哗声声,看着热闹的很。
进了庙门,唐离刚掀开怀素和尚屋门的帘幕,就见里面一个道装男子高声歌道: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丈夫兮一丈夫,平生志气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因是背对着门口,唐离看不到这道装人的长相,但只听他的声音却也不过三十上下,虽然穿着道装,但他这首《长歌行》却满含慷慨激昂之气。
道士吟完,却无人点评,倒是大半年不见的翟琰哈哈一笑后,转向他身边坐着的一个中年人道:“太白,你可是别情口中的诗仙,当此之时又岂能无歌?”。
“诗仙李太白!”,闻言,唐离忍不住身子微微一颤,当此之时,穿越已久经见过许多名人的他,心中竟抑制不住的生出了许多的激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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