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了要往太原柳拜望宗长,十一娘当然要亲自打点礼信,又特意知会了婷而,邀她三日后同往太原柳宗宅。
婷而尚存疑虑:“太原柳族人未必不知我与十一妹‘面和神离’,十一妹这样抬举我,岂非有些不合情理?”
“婷姐姐既得殿下爱重,我再怎么抬举都不为过,咱们既然同为柳氏女儿,一齐拜望宗长,也无可厚非。”十一娘说道。
婷而想了一想,倒也是这道理,便陪着王妃去往设在东内苑的库房,一齐打点礼信,只两人正欲回玉管居时,却忽然听闻一阵琴音隔墙传来,似乎饱含怅惘,哀凄沉郁摧人泪下,见十一娘蹙眉顿足,似乎不明所以,婷而挽了十一娘的胳膊,笑道:“十一妹前些日子去了太谷,我因为百无聊赖,倒时常来东内苑散心,几乎日日都能听闻琴音,想必是何娘子忧思难解,故借琴音抒发心绪。”
十一娘方才恍悟:“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于是这日,阮长史便接到了一个崭新任务——何娘子报恩心切,总将人这么冷落着,似乎不近人情。
阮岭看向晋王妃“温和亲切”的笑脸,心中连连腹诽:自己这个长史容易嘛,不仅要负责工建,忙得灰头土脸,居然还要施展美男计,薪酬却只有一份,相当吃亏呀!
可已经被迫答应的事,阮岭当然不会言而无信,自己浪子回头的形象,决对不能有任何损伤——薛六兄可是对自己寄予厚望,怎能让知己失望?
因而这日,在何君兰一连多日的琴音“招唤”下,阮岭总算是敲开了与东内苑一墙之隔这处家观的大门,张五兴奋不已蹽足飞奔,用那把尖细的嗓音,告知何君兰天降喜讯:“贵人来了,娘子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废,贵人终于来见娘子。”
何君兰纤指一颤,险些挑断了琴弦,虽然两眼闪闪发亮,面上却只作娇羞,还是那名唤阿月的婢女没有那多矜持,笑着道谢:“这全靠内侍相助,娘子必然不会忘记内侍功劳。”
说话间,已见锦衣男子缓缓沿阶而上,二十出头的年纪,昂藏七尺,剑眉冷目,这些都与传说中的晋王殿下神貌相符,主仆二人当然不会怀疑来者并非目标人物。
其实阮岭的身高,还是不如晋王,只不过眼下没有比较,之于普通人而言,阮岭这高度也算“出类拔萃”了,至于气度容貌嘛,原本就是两舅甥,实在也有几分类同,再说又有张五居中故意误导,也难怪何氏主仆上当。
又说何君兰,此刻当然没有忘记初衷,饱含热泪上前礼见,无论语音还是情绪都拿捏得十分到位,既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又不难听出感激之意。
“妾,恩谢贵人救命之恩。”
何氏十分通透,在“晋王”揭开身份前,她坚定不移佯作不知。“娘子免礼,不需客气。”阮岭挥了一挥袖子:“娘子琴艺高绝,可愿为某再抚一曲?”
当然求之不得。
于是这一日,东院家观琴音不绝,直至傍晚方休,而阮长史,大半昼没有在章台园出现。
张五却去了一趟玉管居,不用掩人耳目,何氏主仆不能随意乱走,也没有其余耳目,他便是大摇大摆去见王妃,也不怕被何氏主仆察觉。
“二十万钱?这个无依无靠孤女子好大手笔!”王妃听说何氏许给张五的好处,其实并不觉得意外。
“那婢子阿月,应当并非何氏之仆,而为主使何氏者安排,今日阮长史终于去见了何氏,阿月告知奴婢,持其交予凭信,可往中城云来楼找掌柜支取报酬。”张五如实禀告。
“那么背后指使,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十一娘颔首:“你依言支取便是,这些钱便权当奖赏了。”
“奴婢可不敢领受。”张五怔住,好一歇才谢绝。
“殿下说了,张内侍忠诚可信,这笔钱虽然不算少,也属内侍该得奖赏。”十一娘笑着安抚这宦官:“何氏那边,还得内侍用心,不要让她起疑。”
又等到暮色更重几分,阮岭才来玉管居,笑吟吟地说道:“何娘子可是委婉说了王妃不少坏话,又装模作样提出告辞,废了我许多口舌,总算是把她留在了晋王府,不过王妃放心,我可没答应解除禁足,只是答允,倘若她要出行,只要先禀报王妃一声即可。”
“她若出行,必是与背后指使联络,岭儿好机智。”十一娘不吝夸奖。
阮岭险些呛了茶,恨恨盯着王妃,到底无可奈何,冷哼而去。
“这小子,气性越来越大。”一旁的晋王殿下冲着阮岭的背影瞪了瞪眼,又问十一娘:“那何氏还要留多久?”
“留到她背后之人摁捺不住跳将出来为止。”十一娘颇有些不地道:“我很好奇,何氏那样矜持,表现得冰清玉洁风骨凛然,真不知她要如何施展手段,才能达到美人计之目的,难道殿下不愿目睹这场好戏?”
贺烨一点不愿捧场:“没兴趣。”
不过此事既然完全不用晋王废心,他倒也并不在意王妃怎么安排,说起另一件事:“这两日陪着绚之察阅刑档,并没任何收获,也没有人击鼓告状,毛维似乎并不在意绚之过问刑事。”
“殿下也未免太着急了些,六哥当年任万年尉时,正是通过公审阮岭赢取名望,毛维当然会心生戒备,至少不会在档案上给予六哥任何破绽,而最近这些时日,想必毛维党也不敢仗势欺民,哪里立时就能打开局面?再等些时日吧,如果毛维还不行动,又再想对策。”原来十一娘的计划,仍然是后发制敌。
又说毛维,倒也立即洞穿了晋王妃的“阴谋诡计”,这日召集诸位谋士党徒,不忙集思广议,他自己先就冷笑起来:“薛绚之被当众质疑,怕是也黔驴技穷了,竟然又想通过刑审收买民心,可这回却没那样容易!我之想法,还是要先发制敌,诸位以为如何?”
郭居安先就表示赞成:“毛公万万不能轻视薛绚之,说不定他也早有准备,手里也许有了把柄,咱们不能让他占据先机,而当先下手为强,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几人便商量起来,一步步一环环,还真是诡计迭出。
未几,又有陈大郎求见,却是得了自家姑母通风报讯,告知毛维,晋王与晋王妃将往太原柳拜望宗亲一事。
“姑母已经说服柳青流,让他先劝柳公不可轻率决定,只要等到柳青厥与柳青城先后寄书劝说,柳公务必不会偏向晋王府。”
毛维听后,便就放了心:“祝氏呢,此族亦为晋阳陈姻亲,可曾表明态度?”
陈大郎便很是为难:“这……府尹有所不知,陈祝两家虽是姻亲,但小人阿姐却已病故,祝济娶了刘氏为继室,却纵容刘氏苛虐小人甥女二娘,二娘夫郎病故,刘氏逼迫二娘改嫁,二娘不肯妥协,竟然割鼻反抗,发誓决不改嫁,小人身为二娘舅父,自然不容刘氏跋扈,继母不慈,理当被休,但祝济却决意包庇刘氏……”
他话未说完,毛维已经懒得听这些家务事,板着脸说道:“以大局为重,太原四望,只要柳、祝二姓带头抵制新政,孟、甄二族如何便无关要紧。”
陈大郎暗暗叫苦,为了二娘,他与姐夫祝济已经闹得水火不容,便是这时腆颜拉拢,祝济也不会搭理,连祝济都不能攻克,更休论祝氏族长。
这事,似乎也只好让姑母出面,方才有转圜余地。
却不曾料,陈氏刚听侄子提了个开头,便厉声喝斥:“此事休得再说!二娘可是雅娘唯一骨血,她宁愿割鼻自残也不愿改嫁,那是雅娘教育有方,这才不愧为我陈氏一族外孙女,贞德节烈!祝济与刘氏不慈不仁戕害嫡女,理当千夫所指,咱们怎能对他们低声下气?那岂不是将二娘生生逼上绝路!这事我决不允许,祝济不愿休弃刘氏,那么我立誓要让祝济身败名裂,祝家子弟德行败坏,族长不思教诲,他祝姓有何资格称太原四望?!他们开罪了毛府尹才好,就等着咎由自取!”
陈大郎满怀苦涩:“姑母!四望当中,孟、甄二姓已经直言拒绝毛府尹,虽说不表示他们便会偏向晋王,但必然不会抵制新政,柳公态度也甚暧昧,就算能被青厥、青城说服,仅有一家,也难以震慑太原世族,要是祝家被晋王府拉拢,毛府尹之胜算可就大打折扣了。”
陈氏蹙眉思量:“咱们不向祝家妥协,不代表祝家便一定会被晋王府拉拢,这事容我想想,也许会有两全其美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