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知道晏永不可能休了黄氏,晏迟大抵也没有现在就把晏永爵位夺了后再当废物似的丢掉的想法,要说起来所谓的宗法其实相当不公允,生父虐杀亲子,只徒一年半,这还是在得逞造成恶果的情况下,像晏永还有议贵的特权,他杀子的罪行可免律法追究。晏迟还活着,晏永就是未遂,他的爵位按道理讲是不会因此被剥夺的,可现在的大卫……按小壹的话讲根本不是法制社会。
太子若偏心晏迟,就能把晏永夺爵。
问题是太子会不会如此偏袒晏迟,这就不好讲了。
不过逼着晏永出妇的事太子肯定是乐意干的,晏永想要保住黄氏,就必须把黄氏择清。
晏永担心晏迟敢公然与他对质,手里一定握着铁证。
“当年我确然有虐杀你的想法。”果不其然,晏永认罪了。
芳期:这泡禽兽屙的屎对黄氏可真是情深意重啊,一点风险都不想让黄氏承担,重情本是一个人的优良品质,可恶的是因为重情就丧失良知,梅夫人有什么错?晏途姐弟三个有什么错?他们伤害过黄氏吗?另娶他人明明是晏永对功利的妥协,他跟黄氏凭什么怨恨梅夫人?
晏迟保持微笑听着晏永继续说:“但这跟夫人无关,梅氏因为狂症错杀子女,且还将狂症遗给了你,晏迟,你还不知道吧,你有一个舅舅,幼年时就因癔症夭折,你的外祖父一直隐瞒着这件事,如果当年他实言相告有子侄罹患恶疾,这门婚事我就不会接受!梅氏的惨祸发生后,梅族老才肯实言相告,梅族老心中有愧,怎会如你所说的一般索要资财?
我那时才厌恨你母亲一直瞒着她也可能罹患的事,导致造成惨祸,是我迁怒于你,不过赵清渠来家吊唁时,抱怨过我没有照顾好梅氏,我担心直接将你毒杀会让赵清渠生疑,他那时正当势,我必须顾忌他插手我的家事。
你受了刺激,神昏智丧,我想何必由我亲自动手呢?找个借口把你锁禁起来,不给吃喝,你就活不了几日,到时就算赵清渠生了疑心,也证实不了你不是死于疾症。这件事我下定了决心,夫人劝阻不了我,她没有任何过错,你要举告我虐杀亲子就随你的意吧,不过你因为忌恨我,误解夫人及大郎,你害杀大郎的罪行,我也必会追究,就算我被夺爵,也一定要将你除族!”
“母亲有罪,我能证实。”突然有个人接话。
晏竑已经在外头站了老半天,把厅堂里众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刚才被父母打发去了处理治丧的事务,不过也已经听禀晏迟、芳期被请来了家中,他情知父母的计划,于是赶来,目的就是为了说出现在这番话。
晏竑无视父母的哀怒,冷冷道:“当年之事,舅父已经把实情告知我了,如果父亲一定要坚持将三哥除族,那我也将把母亲的恶行公之于众,父亲再也不能偏袒母亲,因为舅父绝无可能陷谤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也绝无可能诬陷生母。”
“竑儿!”黄氏只有一声断喝,接下来却哑口无言。
“大哥意图害杀三哥,将三哥推下高阶后自己跃身而下,我与荣国公是当场目睹,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三哥没有拉拽大哥,且我也已经如实把来龙去脉告诉了父亲和母亲,母亲却咬定三哥害杀的大哥,还说三哥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一家,示好已经再无必要,哭求父亲先下手为强将三哥除族,这也是我亲耳所闻。
可是当着梅公及众人面前,母亲还在作态,母亲真是一点也不想承担指责。生为人子,我不能大义灭亲,又情知不管是刘世父,还是梅公,其实都不关心事实真相,所以今日我在场说明实情,为的也无非就是阻止父亲一错再错。”
晏永颓然缄默。
晏迟笑着看向芳期:“夫人腿都怕站酸了吧,再听我几句话交待清楚,咱们就回去了。”
连看着晏永时,晏迟尚且带着笑意:“沂国公就不用指望还能把我除族了,更不用指望冤枉我杀了你的嫡长子,今日,沂国公把獠牙都露了出来,必然也不用再指望我顾念什么父子之情了,你那破爵位我不稀罕,但也休想我替晏竣这狗东西服丧,他是狂症发作杀人不遂白丢了自己的性命,沂国公在晏竣的丧礼上当众宣告吧,只要沂国公做好这件事,关于沂国公当年意图虐杀我的恶行,我今后也不会再提了。”
他拉着芳期转身就走,这回速度倒没刚才那般缓慢了。
“没想到晏四郎会直接揭穿黄氏的恶行……”芳期正想替晏竑说几句好话。
“他便是缄口,我也有证据证实黄氏的恶行,你家翁翁察不出鬼樊楼的余孽在哪里,我却清清楚楚,晏竣弄进来想救他再次幸免于难的那个人,就是鬼樊楼的鼠耗,把他们一网打尽,黄氏还怎么诡辩?”
听晏迟这样说,芳期就晓得他对晏竑并不会心怀感激了。
也是,晏国师要收拾黄氏,哪里需要旁的人仗义直言。
“我今天逼着晏永、黄氏认罪,就是想让他们歇了再挑拨离间的心思,这样你也不用再为那座土石岗发愁了。再则,从此我跟晏永这一家断绝往来,旁的人猜也能猜到因为晏竣的缘故,我跟晏永又再父子反目了,晏永就更会紧紧攀附荣国公这座靠山,他再小心谨慎下去,就不用指望争获实职跟我抗衡角力了。”
芳期听懂了:“冒进就会违法,这样一来晏郎就能抓住足够治罪晏永的罪柄。”
“梅仁行被晏永、黄氏夫妇两千里迢迢请过来,结果威胁我没有成功,还听闻了晏永、黄氏的恶行,他这座土岗石,晏永、黄氏是送不回邵州了,梅仁行反而会成为他们两个尤其是黄氏的威胁,我以为,黄氏总有一天会受不了威胁。”
“梅仁行……”芳期品咂了一下,笑了:“这名儿取的,听着跟没人性似的。”
“我算弄清楚梅族公为啥跟晏家没来往了,他倒是个厚道人,居然觉得有愧于晏永,没脸再来往,更没脸过问我的病症,这回他被晏永说服做中人,劝说我宽谅晏永,怕还是因为愧疚之情。”
晏迟挑眉:“只是啊,晏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还是担心梅氏族人会索回资财,才想让我因恶疾夭折,多亏晏永、黄氏爱财如命,不相信还有因为愧疚放弃钱财的厚道人,我才能活下来。”
这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晏永跟黄氏现在面对着唯一的儿子晏竑,夫妻两个都有些惊惶失措。
“竑儿,你舅父,究竟跟你说了……”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晏竑低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影子投下的暗色。
“你,有没有告诉……”
“该瞒的我还瞒着。”
黄氏仔细观察晏竑的神色,晏竑才抬起眼睛:“有荣国公这人证在,父亲坚持把晏迟除族非但不会功成,还将被晏迟坐实罪行。”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真实,晏迟是钟离矶的徒弟,他会道术……”
“可父亲拿不出证凿。”
“我就算拿不出证凿,太子也不会将我治罪,官家清修,太子执政,更会重视孝礼,父为尊,子为卑……”
“这不是晏门的家事,父亲忘了晏迟是朝廷命官,位比亲王爵权,父亲一旦被坐实诬陷之罪,太子大可以追究父亲陷害官员之罪,若依位职,父亲为卑,晏迟为尊,这是官家册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家重孝礼,实则是固君权。”晏竑蹙着眉头:“这些道理父亲应当明白,可是因为母亲哀毁太过,父亲也被影响了理智。”
黄氏这会儿子却冷静下来,她听明白了晏竑此刻没把晏迟称谓“三哥”:“竑儿是另有打算?”
“弱卵不可投坚石,现在我们与晏迟相比,晏迟是坚石,我们则为弱卵,所以我才一直劝说二老,不可有过河拆桥的想法,因为晏迟眼中,我们有如鸡卵而已,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价值。可经今日之事,晏迟至少会坚信我从无助纣为虐,他不会拦阻我的前途。”
黄氏觉得晏竑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要世子之位,以此为基奠,正式涉入仕途,我不会跟权贵有任何攀联,世人都会信我风骨铮铮,有朝一日,我会具备抗衡晏迟的实力。长兄跟我,为同胞手足,他的死有蹊跷,我怎能不知?可晏迟是个强敌,没有十年磨一刃的耐心,绝无可能战胜这样的强敌。”
“可是刘家的想法是让琅儿……”
“琅儿太小了。”晏竑居然露出了冷笑:“阿父阿母,长兄已经折于轻敌,阿父阿母难道还想再折嫡长孙?”
晏永没说话,黄氏却咬牙点头道:“就依竑儿的,刘家人怎么想根本不重要,有琅儿在,刘氏更不可能大归,只有保全沂国公府,琅儿今后才能安乐,刘氏明白这个道理,她不会让本家断了供给。”
晏竑这回的笑容有了些暖意:“阿母明智。”
他从厅堂出来,月色底下,看着那一片白幡还有白纸灯,听着不远处的灵堂,刘氏还在哀哀哭泣,漆黑的眼底无悲无喜。
他觉得这又将是个无眠之夜。
他甚至望了一眼与灵犀楼呼应的无情楼。
晏竑抬脚就往那边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