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芳期首回完整的把无情苑逛遍,而且还有晏迟亲自引路,哪里有别出心裁的造景,哪里是美轮美奂的设建,夕阳西沉时哪处庭苑哪座亭台观霞影落日最美,哪里的一朵牡丹品种珍奇,且眼下正值盛放,诸如等等,芳期把无情苑的情况了解得详详细细。
晏迟设建的居苑,还真无一不是既华丽雅致,又舒适宜居,肯定经他设建的酒肆也绝对会与众不同,但芳期想都没想过烦动晏迟,堂堂国师,多少大事要操办啊,她这点小生意是真不值得让晏国师分心。
芳期也终于知道了晏迟从前在无情苑的主居名称“逍遥尘”,居后就能见西湖,此季湖水里一大片碧荷婷婷而立,如天生的一面屏障,阻止游舫停靠湖堤,但自家却系一叶扁舟,撑一支长篙,就能穿行出碧荷丛中,在平静的湖面,不到归时,不用摇浆,大可任由扁舟在水面飘行。
没有风雨,却盛星月的夜晚,想想都有情致。
但今夜不巧的是,已经飞起了绵绵细雨。
“逍遥尘有不少间厢房,你任择一间住吧。”
听晏迟这样说,芳期有点奇怪无情苑里已经没有闲杂,他们又何需作态?不过既然晏迟这样说了,她是不好拒绝的,就当真择了一间厢房,晚上安置时关窗子,才发觉窗外有棵青梅树。
于是晏迟次日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荷蒸青梅酿。
新摘的青梅一般不能立即入口,得腌制一段时间才有适当的酸味,但芳期这道菜剔除了大半果肉,只保留了少许,又在盐水里浸泡了不少时辰,才填入鸡胸肉碎和虾仁,吃起来青梅的清新的酸味融入肉酿,初夏季节令人食欲大开。
就地取材,自创新菜,芳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当个好厨娘的资质了。
晏迟其实不大喜欢吃酸酸甜甜的菜式,但也觉得这道荷蒸青梅酿的酸味适当,比那些青梅酱浇西湖鱼一类的菜肴可口多了,这天下昼,居然还陪着芳期摘了不少青梅准备酿酒,芳期没想到晏国师居然会干活,表示相当惊奇。
“我跟钟离师在深山老林,为了果腹还去打过猎呢,摘几颗青梅也算干活。”说起在深山老林的往事,晏迟倒是轻松愉快:“有回钟离师让我攀峭壁上去摘灵芝,没想到那灵芝居然有条长虫守着,我把那长虫一块给捉回去,本是想着剥了皮煮汤喝,结果钟离师把长虫养了起来,还给它取了字叫无性,让我们喊长虫作大师兄。”
芳期:……
“晏郎的字是钟离师取的?”
“当然是他,才会取这种跟名毫无关联的表字,那长虫虽叫无性可有脾性得很,把我养的一只豹子追得满山跑,替它抓山鸡吃。”
“晏郎还养了头豹子?”
“一头黑豹,也是上了百岁的灵兽了,不能带回来,它得在深山里才能继续修行。”
芳期:……
她现在耳闻的确定不是神话?
怎么办,好想去深山老林看看灵兽长什么模样到底有多灵,有三个头还能腾云驾雾么?
但不过这个愿望怕是没法达成了,等晏迟收拾完那些敌仇,就算要回深山老林子里去继续修行,哪有可能带上她这么个累赘?那时候她富甲临安,晏迟却逍遥世外,他们的生活就会完全没有交集,以后再见都怕不能了,怎么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日后可以带你去见识下灵兽。”
突然听这句话,芳期慒了一慒。
“等临安事了,你难道不想去见见钟离师?他可也是你的恩人呢,在深山老林里吃不到美味佳肴,你要愿意去老神仙的洞府住上一段,也能让他解解馋。”晏迟把一粒青梅,学着芳期的样在清水里洗净,用白绵巾将水分拭干,才抬眼看向芳期。
“那可真是太好了。”芳期回过神来,冲晏迟一笑。
很好啊,今后就算不再是国师夫人了,偶尔还能见一见晏郎,喝酒吃肉在深山老林里看月亮,说一说世间的岁月,发生了哪些新闻,她还能见识世外人的逍遥,想想还挺向往的。
逍遥世外的日子还远,临安城里就发生了一件大新闻。
太子的独子夭折。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是保姆梁氏用软枕捂死小皇孙后悬梁自尽,谁也不知梁氏为何忽然做出此等罪大恶极的事,因为事发时是深夜,其余宫人发现时梁氏已经悬在了房梁上,太子和太子妃自然惊怒,太子立时下令缉拿梁氏的家人,才知道梁氏的家人竟已经无影无踪。
就在三日后,清河王的幼子也莫名其妙夭折,尸身是在一口井底发现,照顾三皇孙的宫人这晚上都被迷烟迷晕,等醒来后才发觉小主人不见了踪影。
今年二月,皇帝已经下令送大皇孙、二皇孙往南京国子监入学,只有三皇孙因为年幼还养在大内,结果竟然被人杀害,且凶手还察究不出,太子却无心关注此案,一来痛失爱子让太子极其震怒,再则永盛币褪色一事也终于闹生了。
正是晏竑当日巧遇的那个发觉“珍宝”褪色的百姓,疑心是有回饮醉了酒,留宿在邀他饮酒的那人家中,结果被那人用假币掉包了他的真币,两个人为此事大打出手,互相扭着彼此闹去了县衙,县衙的推官极有眼力,看出那枚永盛币并非伪造,想到监造永盛币的鲁理壅莫名其妙失踪一事,怀疑鲁理壅就是罪魁,不是失踪根本就是潜逃,于是把此案上报临安府。
太子现在还兼理临安府尹的职务。
他这时已经不敢再召晏迟商量了。
因为晏迟是除了许纯阳外唯一可以面圣的人,如果太子这时找晏迟商议,晏迟却瞒情不报,肯定会连累晏迟无法再取信天子,太子甚至庆幸晏迟早一步去了天钟山——没错,当一连几起事故发生前,晏迟把芳期送回国师府后,自己禀报了太子往天钟山寻访隐士去了,借口是多替君国征召几个才能之士,晏迟寻访的是隐士,太子大可借口找不到他的行踪。
不过司马权和司马修这回已经不敢再坚持将一应事故瞒报天子了。
根本也无法瞒报,因为周皇后已经直闯天子闭关的永寿观。
太子紧赶慢赶到底落后一步,他盯着周皇后的眼睛极其阴沉。
“殿下既来了,还不喝退这些宫卫,发生了两位皇孙先后遇害这种罪祸,怎能隐瞒官家?!”
天子下令任何人不得闯禁,宫卫当然会阻拦周皇后,但太子临朝执政,他不在“任何人”的限制里,可太子这时自然不愿落得个被周皇后逼令才不敢瞒报的把柄,他就算要上报,也得先将周皇后打发走,这样才显得他是自愿。
也许还能弥补采纳司马修的谏言后犯下的一应过失。
“皇孙遇害一案,孤已在察究,待水落石出逮获害杀皇孙的大逆罪徒,自然会上禀君父。”
“这件事怎能由太子独断?”
“君父闭修之前,御令由孤监朝执政,孤也并非决意独断,只是深恐扰阻君父修行,所以才决定察究清明后报君父裁夺,还请圣人勿躁。”
周皇后没有硬闯。
太子方才入永寿观,但这回他倒被许纯阳给拦下:“官家这几日正是修气的关键时候,万万不能为杂事所扰,否则慢说这些时日的修行付之东流,甚至体内的丹毒还会发作危及龙体。”
太子听许纯阳这样说,倒是长长舒了口气。
可是三日之后,天子自己却出关了。
因为许纯阳忽然不知去向!!!
永寿观位于禁内,许纯阳当然不可能从禁内插翅而飞,天子也并没下令让许纯阳不许出宫,因为许纯阳乃晋王所荐,晋王自来一心向道,也想修成长生不老,天子还没忘了这个孝顺的儿子,允许许纯阳每隔三日往晋王府去指点,但许纯阳今日却一去不返。
更让天子震惊的是,他下令宫卫去晋王府打问发生何事,结果宫卫竟然称晋王暴毙于清修的院落,七窍流血俨然是中毒气绝!!!
当天子出了永寿观,自然听禀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故,也自然会召见太子,周皇后却赶前一步来告状:“当两位皇孙遇害,妾身便想立即禀报官家,几番去都被宫卫阻拦,太子闻讯也赶来阻拦妾身,妾身也担心会扰圣上修行,无奈之下只好隐忍,官家,四皇孙遇害的事已经极其蹊跷了,梁氏身为保姆,为何会杀害皇孙,为何宁死也要为此恶行,为何梁氏的家人竟然能预先潜逃。
又有三皇孙也紧跟着遇害,太子根本就无心察究,妾身不得不怀疑太子就是这件罪祸的始作俑者,官家既然已经知情,决定亲自过问,妾身就放心了,只是一定要让官家明白这段时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天子等半天才等到太子“驾临”,太子现在俨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敌方的连环套,失踪的鲁理壅,失踪的许纯阳,暴毙的晋王,等等一连串事故都像追着他脖颈的飞爪,他就算还不能窥见全貌,明确的是已经陷入极其危险的处境。
最关键无非,许纯阳的行踪!!!
所以太子并不急着来见天子,他把自己所有的人力都应用在追踪许纯阳身上。
可是这个人,杳无踪迹,竟像是在临安城凭空挥发了般。
像极熙和永盛币表面的“金箔”,没有一丝残留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