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还真没吃过江刀。
他对鱼虾这类吃食更加挑剔,除了鲜脍这样的做法几乎不沾,但脍鱼的选材江刀并不适合,还是当结识芳期之后,晏迟尝到了水煮鱼、豆瓣鱼等等不同烹饪方式,也让他吃不出鱼腥味来,所以接受,但芳期并没有给他做过江刀,他上哪里吃去?
“晏国师还不如辛郎君呢,上回辛郎君来看望阿瑗,就带了几尾他钓上来的江刀,辛郎并不挑剔饮食,都知道江刀是极其鲜美的江鱼,号称吃遍了山珍海味的晏郎结果连江刀都没吃过。”
两人回程时,在经过晏国师补添鱼饵后如愿再收获了一条江刀的芳期兴奋得很,没留意她这番话俨然就是鄙视晏国师的意思。
辛远声!!!
晏迟默默地咬着牙,发誓今后再也不借富春田庄给情敌暂住了。
这种趁他不在家,拿了美食来讨好他家夫人的小人必须是情敌,必须受到唾弃。
“今晚有这么多江鱼,我们都能摆个全鱼晏了,虽然江刀只有两尾,但这两尾居然都有半斤以上!这可真是难得,正好辛郎君也在富春,干脆请了他来吃晚饭岂不好?”芳期还念着辛远声的情呢,昨天要不是先经辛郎君的开导,她还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就算今天钓上来两尾江刀,她怕也没有心情品享美食。
晏迟毫不犹豫道:“辛遥之今天已经回临安了。”
“这么快就回临安了?”芳期愕然:“不是说走访军户么?昨天我也没听辛郎说他今日就会赶回临安啊?”
“你知道辛遥之为什么会来走访军户?”
芳期当然不知道。
“你知道何为军户?”
“就是家里有兵丁的人户啊。”
晏迟摇了摇头,成功把话题从辛远声身上给引开了:“军户,是官府指定出军的人户,他们是世代为兵,若无战事,军户则会在籍居地从事农耕,为军镇屯积兵粮。羿承钧这皇帝一心苟和,所以在他执政时期对于军户的管理极其松散,不少军户已然与农人无异,甚至有很多干脆瞒军籍,给大户人家做佃户去了。
这个时候兵部官员走访军户,为的是重新察编兵丁实际人数,加强乡镇保长对于兵丁的武训,扩充军事储备,所以辛遥之接下来会忙碌得很,哪里有时间跟我们在一块吃吃喝喝啊。”
“官家想与辽国开战了?”芳期顿时也无心吃吃喝喝了。
她通过系统得知,卫辽必有一战,且以大卫惨败灭亡告终,虽说她还没有笃定决心既然完成任务,可当然不希望在这个平行世界卫国仍然遭遇浩劫,这和她的生活息息相关不说,同样会决定不少亲友的命运。
晏竑与辛远声,还有徐二哥等等士人其实都有共同的志向,那就是征复开封使金瓯无缺,不让万千百姓受辽人奴役,他们势必不能接受家国衰亡,她已经不能救晏竑的性命,她说过要为他们的志向尽绵薄之力,只有这样她才能减轻对晏竑的负愧。
所以芳期这时紧盯着晏迟追问:“晏郎过去不是说,羿栩其实跟羿承钧无甚区别么?也都抱着偏安江南的打算,根本不管遗民在陷于水深火热,可羿栩一登基,竟然就想与辽国开战了?这莫不是因为晏郎的谏言吧?晏郎过去可答应过鄂将军,时机合适,定会警谏朝廷重视辽国的狼子野心。”
如果晏迟现在已经有了匡助社稷的想法,就用不着她再说服了吧?
“是我谏言,但羿栩采纳我的谏言,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征复开封。”
说话间两人的坐骑已经抵达田庄,晏迟反客为主先入一步,在廊庑下的一张靠椅上坐下来,见芳期不再计较该不该请辛远声一同来吃江刀的事,倒是愿意跟她说上几句军国之事的。
“我从前就告诉过你,之所以这么多的文臣坚持求和,一来是为了附从帝王之意,关键则还是倘若开战,朝廷重用武将,就会削弱文臣一方的权势。羿栩现在担心的却是,文臣的权势太大了!
他现在的心病有两件,第一,他有龙阳之好,子嗣艰难,有后继无人之忧;第二,他弑父弑君才抢得帝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是文臣坚持的纲常,羿栩得位不正,他一直会担心文臣用他的罪柄质疑他不该坐在宝座上。
用备战防范辽国侵犯的名义,则可以光明正大重用武将,毕竟更多的武将,其实在羿承钧执政时是受到压制的,羿栩笼络他们,一方面可以利用他们制衡文臣,另一方面嘛……说到底当彻底掌握了军权,尤其是禁军,羿栩才不担心文臣作乱。”
治国多靠文臣,但羿栩现在想得的是霸权,震慑文臣的舆论,军事力量才是霸权的基础。
“可晏郎说过,你会计划再次弑君……”
“羿栩想要笼络武将,但我不会让他得逞。”晏迟看着芳期:“你不用为我的安危担心,我挖的坑是为了埋别人,自己不会踩进坑里去。”
“可是,不管羿栩是基于什么理由,增强军备也可以与辽国一战吧?”
“羿栩不会答应开战。”晏迟道:“因为万一战争失利,他就会遭受更加猛烈的抨击,他认为辽国隔着淮河,在最兵强马壮时都难以攻破襄阳,那么江南是必然会安保的了,五年之前,我是在战场上救了羿栩的命,他那时不过是为了积攒能与羿桢夺位的功望,自请与小股辽人作战,结果,就因失利而被吓破了胆。”
芳期听出来连晏迟现在都没有办法促成皇帝出战,心情到底有些沮丧。
“卫国而今即便宣战,也很可能会惨败。”晏迟意有所指:“多少人凭着书生义气,急于征复开封,可他们根本不会领兵作战,更对辽人的战术毫无了解,不是说偏安江南的政略就能使社稷无忧,但贸然开战,我敢担保会加速卫国的灭亡。”
“不至于吧,我们也有鄂将军、辛将军这样的勇将。”
“他们是将,他们不是君。”晏迟道:“有时候两军作战,会采取战略性退避,可朝堂上的这些文臣却偏指手划脚,质疑将官的战略,君王受不住压力就会逼令将官正面迎敌。所以说一个不懂战术的君王,往往对自己的将官还不能全心信任,造成的就将是败局。且大卫的律法,对于武将而言一直苛刻。
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官,些小败绩,将官往往便被处死,试问大卫有多少勇将经得起帝王的铡刀?而辽主,本人就能征善战,辽太子也深谙战术,他们不惧将官掌兵反行逼权,他们更不担心将官功高盖主,他们会给予将官十足的信任,君主与将官勠力同心,你想想跟一盘散沙似的大卫比起来,谁的胜算更大?”
芳期不懂军事,可她相信晏迟的分析,而且她把握住了关键:“如果,能够决断军政的掌权人,可以与前方作战的将官勠力同心……”
晏迟移开眼。
芳期似乎察觉了他眼中有暗芒在闪烁。
“大卫如果有个真正的明君贤主,或许江山社稷还会有救吧。”
说完晏迟就起身:“我们去疱厨吧,我给你打下手?”
这下手也太位高权重了。
晏国师行行好,做为嘉定年间迟早得把军政大权握于指掌的权臣,您就为江山社稷多费费心吧,疱厨的事就需不着您亲力亲为了。
“晏郎明日还是别去天钟山猎狍子了吧。”
“哦?”晏迟挑着眉,心说莫非自己真这么不受黄毛丫头的待见,这就被剥夺吃住权了?
“难不成我明日还要进山给晏郎送午饭去?这种事交给常映、胡椒就好了。”她们吃得惯干粮喝得下泉水,进山一整天都不用汤汤水水的送进去照料着。
“那么明日我要不让人送头牛过来,牛蹄筋可是好些日子都没再尝过了。”晏迟摸着下巴,他的庄子里养着好几头牛,弄一只来吃谁敢找他的毛病?问题是需得防着惊动辛遥之,要不这家伙跟过来蹭牛蹿筋怎么办?
不觉间居然就跟着芳期走到疱厨来了,然后……差点没跟三月撞了个正着,三月刚刚把一条三斤多的鲤鱼处理妥当,两手鱼腥险些糊了晏国师一袍子,三月吓呆了,晏迟也几乎没下意识一点脚尖使出轻功来腾挪闪躲,眉毛早就嫌弃的蹙成个疙瘩。
“晏郎行行好,就别在这儿添乱了吧,找个地方等着吃就是。”芳期把人往外赶。
而且她还顺手拴牢了疱厨的院门。
这两天晏迟的的确确太失常了,闹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千百种猜疑,万一要是跑了神,把两条江刀给蒸砸了怎么办?!这可是她亲手钓上来的江刀,还罕见的有半斤往上!厨娘易见食材难得,尤其上佳的食材,这是厨娘的生命!!!
被关在门外的晏迟深深感受到了被人嫌弃的挫败感,他有点无奈的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果然先动情的一方就是如此被动啊,逼急了怕吃不到热豆腐,不进取又怕热豆腐被别个抢走了。要不要利用手里的职权,干脆把辛遥之给调去襄阳啊?
他干得出这种事,但好像靠这种方式……
算了,他已经占稳了近水楼台,如果还不能月照,说明是明月无心,他还争个镜花水月的虚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