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逊听说芳期在风墅等他的话,居然心生回政事堂继续值班的想法,可他还没转身呢,身后就响起了一串马蹄声,覃逊回头一看……哟,居然是他位高权重的孙女婿。
晏迟人已经在距离相邸角门口七、八步时跃下马来,笑吟吟地上前见礼:“翁翁,孙婿回家才听闻三娘今日回门给四姨妹添妆,到黄昏还舍不得回国师府呢,孙婿特意来接。”
覃逊呵呵笑着,心里像长出两排牙齿在嚼着黄莲。
一个孙女已经够难打发的了,再添一个孙女婿……他老人家这段时间真是走背运!!!
芳期也没想到晏迟居然会来接她。
看这家伙一脸不想回避非要在这里听“闲话”的神情,芳期也只好硬着头皮直接兴师问罪。
“翁翁明知道高家人不安好心,高小娘死皮赖脸的要给晏郎做妾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我取而代之,翁翁怎能答应与高家姻联,逼阿兄娶高小娘的堂妹为妻?”
覃逊瞄了一眼晏迟。
晏迟立即露出八颗牙齿表示笑意:“高小娘差点没恶心死孙婿,孙婿当然也不希望大舅兄再被恶心。”
覃逊:……
完了完了,孙女婿这话,分明就是如他笃断,肯定不会放过高家了。
老狐狸深深的吸了口气:“期儿啊,高八娘跟高六娘不一样,高仁宽几个儿子吧,就高纶还算君子……”
“翁翁这话,孙婿可不敢赞同。”晏迟连忙道,八颗牙齿的笑容转而冲着了芳期:“我不敢瞒夫人,高纶非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还是高仁宽几个儿子最虚伪那一个,且脑子似乎比高仁宽更加好使,当初他看出来我对晏永虽不待见,但对晏竑还算不错,所以处心积虑想把他的女儿,就是高八娘嫁给晏竑,被晏永给拒绝了,高纶还私下里找我,想让我促成这件事。
至于那高八娘嘛,一见我就双眼发直,跟个女登徒子似的,被她母亲瞪了一眼,才回过味来继续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势,我都怀疑高八娘跟高氏不是堂姐妹,原本就是亲姐妹。”
覃逊:……
芳期不说话,就用控诉的眼神直盯着祖父。
覃逊好半天才干咳两声:“唉,我不是被你太婆闹得没办法了么,才想着先同意,等我想到别的法子,再说服你太婆让这门婚事作罢。”
这说法不要太敷衍,但芳期因为晏迟在场,她总不能把祖父逼得太急,只好佯作听信。
“今晚咱们去韶永厨吃饭吧,顺便在无情苑避伏,住上些时日。”回家的时候,晏迟经国师府而不入,他心情其实也不多么愉快,因为他看出来芳期是有事相瞒。
芳期心不在焉地默许了晏迟的提议。
不知道是晏迟的黄道吉日选得好,还是韶永厨的菜品确然独树一帜,总之自从开张以来,食肆的生意就十分火爆,虽说现在已经到了晚上,论理西湖一带的食肆生意多半不及内城,然而韶永厨却是宾客满座,门口还排了十七、八张桌子在等位,比沈厨的生意更加昌隆。
不过自然不会短了让东家两口子立时入座的雅间。
这一间单独的雅间,专门为了芳期、晏国师、恩贞夫人、辛远声几位有东家资格的人物设留,平时就不招待别的客人。
晏迟落座,菜肴还没这么快上来,他见芳期还是心不在焉,只好先摁捺下他自己的疑惑,坦白从宽:“你翁翁不会莫名其妙跟高家姻联,他应当是被威胁了,我估计……高仁宽这老儿是拿你二叔的事为把柄。”
芳期:!!!
“我二叔能有什么把柄……”
“你二叔其实不是养子。”晏迟看向别处:“他是你祖父的亲儿子,当然不是你太婆亲生,你祖父啊,瞒着你祖母养了外室生下儿子,当养子抱回家。”
“晏郎竟也知道这事?!”
也……晏迟把个“也”字一品咂,佯作没察觉:“我那时不是跟你不熟么,对你还是有防范心的,你提出让我安排个婢女进相邸窃取莫须有名单,我想着时机正好,我还发愁没法子安插个耳目进相邸呢……常映并没有打听出多少要紧事,就一回偷听你二叔跟二婶的墙角,你二叔嘱咐你二婶拜祭生母,你二婶说可怜你的堂兄堂妹他们,一直不知道还有个庶祖母。
常映报知我这内情,我安排了别的人盯梢你二婶,发觉她在拜祭何人,顺藤摸瓜一察,就察清了你家祖父苦心隐瞒的这一机密。这件事同赵叔的事压根无关,后来我就抛之脑后了,一直没想起来应该告诉你一声。”
“我其实也早就知道了。”芳期吁了口气:“母亲就是知情人,是母亲告诉的我。”
晏迟微微蹙着眉头。
他并没有不满芳期瞒着他这件事,这件事到底是覃相邸的私隐,说不说的其实无关紧要,可今天芳期明明知道她那老狐狸祖父是在敷衍,偏偏不敢逼问实情,肯定是在提防他!如果芳期也跟他似的料到和覃牧的身世有关,现在不会如此平静了。
那么芳期还瞒着他什么事?而且害怕被他得知?
“你祖父大抵想跟向进决一生死了。”晏迟忽然说。
芳期仍然不觉震惊。
他们家跟向家一直就是死敌,在原生世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展开生死之战,结果是她家翁翁一败涂地,但在这个平行世界事情却发生了许多改变,倒不是她认定晏迟必然会帮着她的家族,覃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而是鄂将军未被冤害,祖父并不用替羿姓皇族被黑锅。
反而是向进,因为祖父的算计,先是跟丁九山沆瀣一气,又在择储时站错了队,如今铁了心的跟荣国公周全同生共死了,彻底站在了晏迟的对立面。
晏迟肯定会袖手旁观,没可能反而帮着向进对付祖父。
“还没转过弯来?”晏迟笑了一笑:“晏永的案子被捅发,羿栩改变了主意,魏青松得以不死,太后党与皇帝的矛盾就越结越深。你祖父认为这是铲除向进的好时机,他已经率先发难,清察向进党多起贪赃枉法事案,向进感觉到了威胁。”
芳期觉得自己的确转不过弯,闹不明白祖父与向进的决斗和今天这起事件有什么关联。
“宰执公行事谨慎,高仁宽这样的废物是不可能察实他瞒着王老夫人偷养外室且还生下亲子当养子抚养的事,不过向进跟宰执公是死仇,向家父子并不是废物,他们很有可能早就察获了蛛丝马迹,一直没发作,是因为这样的事根本不能够伤及你祖父的根本。”
讲道理,覃逊对王老夫人已经够包容了,多少年下来啊,尽管王老夫人无孕,他硬是没有纳妾,眼看着就要断后了才悄悄养了个外室,对那外室却并没有移情,外室生下儿子,他立即就把孩子抱回家,断绝了跟外室的往来。
要不是王老夫人铁了心的要另外过继嗣子,这件事覃逊怕是连覃牧都会瞒着。
向进就算揭露此事,舆情也会理解覃逊的行为,就更不说触犯律法了。
所以这件事,不可能成为向进重创覃逊的武器。
“宰执公跟高仁宽面合心离的事在官场上不是秘密,向进定然是眼看着我对高仁宽还算友好,用这件事给高家卖好,想拉拢高仁宽一同对付宰执公,宰执公也必定是洞悉了此事背后有向进的阴谋,在这节骨眼上才打算妥协,总之,先除向进为重,不再另树新敌。”
芳期这回终于转过弯来了:“翁翁就能罔顾大哥的终生幸福了?”
“人都是偏心的,你二叔才是你翁翁亲生的孩子,你的堂兄,跟大舅兄比,在宰执公的心目中自然更加重要。不过你安心吧,这件事我的态度已经很显然,相信宰执公会做出明智抉择。”晏迟冲芳期一举酒盏。
他看的可不是宰执公亲生儿子是哪位,他在意的是他家夫人心目中,谁是手足,谁是家人。
宰执公今天的脑袋非常疼痛,他现在又不敢回冠春园了,因为他着实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抚自己的老妻。
结果王老夫人自己来了风墅。
覃宰执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但仍然决定先发制人:“夫人,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答应让泽儿娶高氏女为妻。”
王老夫人原本是为另一件事才耐不住性子寻来风墅,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惨白,眼眶刹那红透:“官人,我从表哥那里听闻你瞒着我做下那样的事,我可责怪过你一句?是,我锥心刺骨的难受,但我不是不能体谅官人!我不是没有错,我一错在不能替你覃家开枝散叶,我再错在容不下妾室庶子几十年来都没退步。
你几乎把所有的人脉都留给覃牧,我认了,谁让覃牧是官人你的亲骨肉呢?我过去是不知道他是你的亲骨肉,才埋怨官人偏心,现在我不怪了,我谁都不怪了!但官人扪心自问,覃牧跟李氏,他们会把我当嫡母孝顺么?
长男也不是我生的,但好歹他是我作主才认下的嗣子,他娶的是我王家的女儿,泽儿体内有一半王家的血,我把泽儿是当亲孙儿看待。官人有了亲骨肉,我现在却只望着泽儿还能认我为亲祖母了,官人明知我是出于这样的心思,才想让我母族,高家的孩子为孙媳妇,官人为什么还要阻止,为什么连这件事都不能答应我?”
覃逊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