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姬在还没进国师府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争取晏迟的宠顾,她不仅想在国师府长长久久的呆下来,还必须深得晏郎心,然而世事不如人意,她先是在与跟薛姬的较量上败下阵来,这么长的时间,她生生把自己混成了金屋苑中最不受重视的那一拨人。
好在她到底有不一样的根基,有江津侯府源源不断的钱财作为支持,靠着小恩小惠不仅笼络了许多个姬人,更难得的是暗中收买了金屋苑的扫洒婢坠锦,但这一件事,她当然也只向高蓓声有所透露。
为的也无非是赢得高蓓声更多的重视。
高蓓声请了她来商量如何算计蝉音,反败为胜,刘姬当然要积极开动脑筋。
向进虽说不能算是荣国公的党徒,可经过先帝驾崩前关于储位的那场殿争,向进力谏废储,事实上已经站在了今上的对立面,与荣国公、罗荣图等等成了同一阵营。罗荣图一败涂地,所幸的是荣国公与向进未受诛连,但他们当然不会因此就心存侥幸,以为今上真会把旧账一笔勾销。
荣国公在谋划推翻帝位,另立新君的大计。
自古臣子要行废立,就极其艰险不易,那么当然会不遗余力拉拢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向进与荣国公,这时不是党从更胜党从,他们的生杀荣辱紧密联合在一起。
可现在覃逊却对向进亮剑,且是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决一生死。
向进仅有荣国公的支持还不足够,他更需要晏迟这个今上的功臣救他于覃逊的夺命长剑之下,所以才想利用高仁宽居中牵线搭桥,这消息传递入国师府,刘姬明白当前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巩固与高蓓声之间的友谊。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高仁宽与高蓓声断绝祖孙之情是在惺惺作态,高家绝无可能放弃已经成为国师府姬侧的孙女,可这种事,权场上的人也只不过心知肚明,他们懒得搭理那些单纯的文生士子,是不是看穿了高仁宽虚伪的作态。
这就有如大家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偏偏都获得了大卫良籍的身份,江湖相逢会心一笑,谁都不会去揭谁的老底。
刘氏积极动脑,还真被她琢磨出一个办法,她打算利用的人是何姬,这个何姬也就是今天被罚戒尺的其中一位,刘氏说了她择中何姬为同谋的理由:“跟别的人不一样,何姬极其孝顺,她虽说是自小就被她的爹娘送去妓馆做女伎,另拜认了养母,改了身籍,可并不曾与亲生父母一刀两断,一直还想办法贴补爹娘家人的生计。
进了国师府,跟过去也无不同,所以为了照顾家人,她只能选择依附我,她既承了我的情,当然也担心若不听我的话我会不利于她的家人,这件事娘子不用担心她会临阵倒戈。
再有就是何姬性情本就有些火爆,今日受了蝉音闹生的这场气辱,心存不满挑衅报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便是阿郎回来审案,也不会怀疑何姬背后还有人指使。当然最关键的一个原因,何姬本就跟蝉音住在同一处居院,如此有的事情才更加显得顺理成章。”
高蓓声对刘姬的计划极其赞成,不过她却并不认为何姬一定不会临阵倒戈:“一则事情闹得不够大,有覃氏给蝉音撑腰,我们不能担保晏郎一定会把蝉音逐出国师府,可我们与蝉音已经结下了死仇,势必不能容她再得晏郎的宠顾。再则说服何姬不难,可万一节外生枝,她将咱们招供出来自然可以恳求晏郎庇全她的家人,所以威逼利诱在危急时刻对何姬并无作用,阿刘的计划要作更改,我们要将何姬灭口才是最保险的。”
刘姬被“灭口”两个字吓得一惊,身体下意识就后仰,觉得高蓓声十分可怕。
“权场上的争夺,从来就不能怀有妇人之仁,我们虽是女子,被拘在国师府的后宅,可我们谋的事与权场却密不可分!我比阿刘更加明白现今朝堂上的情势,荣国公的成败,江津侯的生杀,都已经到最不容闪失的时候,要是阿刘连何姬这么人蝼蚁都不敢下脚,可就枉废了江津侯对你的寄望了。”
高蓓声心里对刘姬的“懦弱”充满了鄙夷。
但她到底劝服了刘姬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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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仁宽这天回到家,神情愉快步伐轻松,就算眼看着老妻谢氏拄着鸠头杖慢吞吞颠簸簸的迎上前,他也没跟过去似的露出嫌弃的神色,扫了眼这间院子里站立的仆妇,挑出个虽说已经嫁了人且姿色平常,到底身姿还算窈窕的妇人,让她侍候着摘了官帽,除下官袍。
当簇新的一件常服上身,喝了口茶水,看着谢氏期待的神色,高仁宽才微微一笑。
“覃逊仗着有几个臭钱,对我高家极尽侮辱,他却不想想像我高氏这样的名门,多的是德厚流光之士结交。向相公今日相邀,很体谅我们一来入临安未久,更激赏我于四川任上克己奉公、两袖清风的官品,主动以身外之物,缓我周转之难,七娘的嫁妆钱是不用发愁了。”
谢氏重重吁了口气。
高七娘的爹高绰不是谢氏亲生,但高家可从来就不纵容正室对庶子的刻薄,且高七娘的婚事是最近才定下的,嫁的是龚贵妃一母同胞的弟弟龚骁,高仁宽极其重视这门婚事,谢氏当然必须为高七娘准备丰厚的嫁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薄弱的家底着实让谢氏犯难,故而高仁宽才当抓住覃逊的把柄后,动了让高八娘嫁给覃泽的心思,如意算盘就是今后可以正大光明把覃家的钱当自己的钱使。
向进这回慷慨解囊,让高仁宽如意算盘被砸的郁躁心情一扫而光。
“但覃逊这老东西盯着向相公不放,部执公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吧?”谢氏也知道人家的钱财不能白受,拿人钱财要替人消灾才行。
“只要我说服了无端,还怕不能解向相公的燃眉之急?”高仁宽捋着自己的胡子,放松肩膀一身的正气凛然:“我这辈子为人处世,但逢真知己,必然肝胆相照!覃逊为私仇党争陷谤向相公,他这样的国奸巨骜就该死!不是我不念亲族之情,是我身为大卫臣子,绝对不能助纣为虐。”
“可是……据说晏国师对覃氏女仍然宠爱非常,部执公真有把握说服晏国师对付覃逊老儿?”
“向相公胸襟广阔,并不想把覃逊置之死地,无端只要答应说服覃逊老儿莫因私仇罔顾法纪,向相公便愿意既往不咎。放心吧,周太后最近也会向覃氏女施压,连官家而今都不得不孝从太后,无端身为近幸权臣,理当以大局为重。”
高仁宽当然明白向进只要获得这口喘息之机,将来肯定会把覃逊斩尽杀绝的道理,但这正是他心中所愿,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向进为这说客,不遗余力先平息此起由覃逊党发起的弹劾之祸。
高仁宽现在还不知道他家孙女已经在国师府“冲锋陷阵”了。
蝉音住的地方名为华青馆,而金屋苑的姬人除高蓓声之外,并无哪个能够独居一处居院,蝉音也不例外,她从前还不嫌弃华青馆里有一个何姬,但自从昨日那场风波闹起,这时当然就觉得心里跟梗着块硬骨头似的扎得慌,蝉音就连屋子都懒得出了,由个小婢凉生陪着,她抚琴给凉生听。
金屋苑里可不是哪个姬人都有贴身使唤的仆婢。
这里头虽有下人服侍,可都属于国师府雇佣,她们不听令于哪一位姬人,负责饮食的只管将一日三餐送到,负责衣裳被褥的也只管派发浣洗,总之斟茶递水、理妆更衣,这些力所能及的事都需要姬人们自己动手。
特例就是高蓓声和蝉音。
高蓓声的两个奴婢是因她当时有孺人的身份在,允许陪嫁,一个有时是王老夫人赐予,另一个月容是她在成都时的旧仆,而相比高蓓声,服侍蝉音的凉生就是晏迟特意用来给她长脸的了,也就是说,凉生虽是奴婢,但却奉晏迟为主,哪天晏迟要是不乐意了,蝉音就休想再使唤得动这小婢。
金屋苑的姬人们也都知道凉生隶属国师府,但她们不知道凉生的真正地位。
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婢,良籍,不过已经顺利完成过一回潜伏任务,她是从辽国撤回的探子。
她哪里是来服侍蝉音的,分明监视才是目的。
不过凉生表面上当然对蝉音毕恭毕敬,她又伶俐,三两句话就哄得蝉音把她当心腹看待,所以闲极无趣时,蝉音居然也愿意抚琴给凉生听。
正抚着,何姬就带着五、六个姬人闯了进来。
来者不善还来势汹汹,便是凉生张开胳膊都没护得住蝉音,何姬居然把蝉音的七弦琴抡起来一顿砸,那几个姬人佯作是来劝解的,可只围着蝉音跟凉生一阵拉搡,等她们走的时候,蝉音才发觉混乱之中,她的那把鸳鸯红瑙扇居然不见了踪影。
这一怒非同小可。
虽则说蝉音已经知道扇子实则是国师夫人挑选,但毕竟是国师亲口先说的赏赐,所以这把扇子的价值在蝉音心目中仍然没有因为国师夫人的经手而贬值,那张七弦琴砸了也就砸了,可扇子被掠夺有如剜了蝉音的心,所以立即就要追索回来,但凉生却把蝉音给拉住了。
“姬人不可与她们再起冲突,还是禀报徐管事处断才是正理。”
这话是没错的,但蝉音却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