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节还没到,芳期打算逛一趟街,给她的闺交们准备新岁礼,又正好是这天龚夫人来约她一同逛街买办年货,芳期随口也就答应了。龚夫人的市侩精明气,在官眷圈子里其实颇显得别树一帜,芳期倒觉得和龚夫人交道心里觉得不累,虽然说自从她那回确定了周途疏和龚大娘间的关系,就没再纠缠一看就不怎么喜欢她的龚大娘了,再没去镇江侯府串过门,可这回既是龚夫人主动邀约,她也不好拒绝。
没矛没盾的,原本还算友好的交谊,说断就断很不自然,是个人都能品过来她之前交好龚夫人是另有企图了。
若说来冬至还没到,离新岁还远着呢,买办年货慢说不用急在此时,就讲贵族门户买办年货,其实大可不必主母亲力亲为,各家都有旧例,便是有所增减,交给管事们去采买也就是了,但官眷们嘛,十有八九其实都存在购物的乐趣,大卫也并没有拘束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条,打着买办年货的旗号出门逛街,挑些衣料首饰胭脂水粉,再找个茶馆坐下来闲话一阵儿,吃几样点心煎蜜,就混过去半昼。
也确然今日是入冬以来难得的晴天,阳光金灿灿明晃晃的笼罩临安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是个逛街的好天气,镇江侯府距离国师府也就隔着两条街而已,龚夫人顺路邀约芳期一同,芳期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当那几回接触,说话还算爽利的龚夫人今天却明显有些支支吾吾,又明显更加刻意的迎合,这就很让芳期提防了。
像刚才在那间首饰铺子里,芳期眼瞅着一支发簪,金丝掐成的花样极其硕大,那花蕊还像是一砣实金镶嵌,大有别于如今时兴的精巧雅致的簪钗风格,她好奇地拣出来看了两眼,还没询问是不是临安城忽然又刮起了一种异诡的风潮,龚夫人就忙不迭地夸赞她好眼光,说只有国师夫人才配得上如此华贵大方的钗簪……
搞得芳期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多亏得八月机灵鬼,说了句“款式差不多的钗簪夫人已经有了”,这才解了围。
现在嘛,她们已经找了家茶馆坐下,芳期点的几样煎蜜,龚夫人吃一样就赞一样,连声的赞叹“国师夫人就是讲究”,芳期都觉得有些如坐针毡了,颇有些忌惮龚夫人的企图心。
龚夫人可是周途疏的嫡母呢,怕这时也多半知道了周途疏疑似惑主的男色,别不是企图让晏国师出面,化解周途疏面临的祸殃吧?
这事当然不能答应。
芳期正想法子脱身,就见茶阁子底下,那方小小的院落里像忽起了骚乱,好些人跑进跑出的,脸上既震惊又兴奋,交头接耳热切讨论,依稀听得几个词,什么“刺杀”“重伤”“追捕”,芳期刚好能够打断龚夫人的奉承,让她看底下,又交待八月:“让辛生打听打听,外头出了什么乱子。”
龚夫人也忙交待自家的仆从出去打听。
经这一打岔,芳期还刻意凝重严肃下来,龚夫人自然也不好再专注于奉承谄媚,安静下来。
是八月先回来禀报:“不是茶馆里生事,是离这两个街口处,有个官员居然被暗箭射中,好在是突的有个人冲出来拉了那官员一把,官员肩膀中了箭,却避开了另一支往心窝处射的箭,那箭上还有毒,官员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啊!”龚夫人一声惊呼:“这可是内城,皇城左近,居然有匪徒胆敢刺杀朝廷命官!!!”
芳期也蹙起了眉头,大觉这事怕会又再掀发新一起的风波了。
“辛生还打听得,有个刺客仿佛被巡卫逮拿,还有那被刺的官员是个御史。”
倒是镇江侯府的仆从连那御史姓甚名谁都打听清楚了。
程钟南!!!
芳期又听见龚夫人惊呼一声。
程钟南最近可很出风头,因为他盯着周途疏弹劾,不怕死的指明了周途疏就是造成社稷必崩的祸水,主张把祸水处死以正朝纲,天子把程钟南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奈何大卫自来有不杀言官的传统,且程钟南背后还有丁九山等等官员支持,天子下令将其贬黜,这一御令竟然都被银台司封驳。
因为程钟南身为御史,风闻劾奏乃是他的职责,哪怕劾奏不实,皇帝可以不采纳他的主张,却不能将其治罪,银台司若不封驳天子这一不合理的诏书,那么银台司的官员就是渎职。
别管银台司官员是否真的不在意触怒天子,但士大夫们绝大多数都还是要脸的,担着渎职的恶议,官做得再大怕也会遗臭万年,所以银台司的官员尽管不是周全的党徒,这个时候也必需阻止皇帝不合法理的诏令。
程钟南像蚂蝗一样叮着周途疏咬,镇江侯当然不会忽视这么个人,龚夫人大抵也知道了程钟南是他们家的政敌,这时突然听闻程钟南遇刺,能不震惊。
芳期却装作没听过程钟南的名姓一样:“夫人可认识这位程御史?”
龚夫人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解释:“只是在应酬时,也算与程家女眷有过接触……说起来这位程御史,可是号人物呢,他的嫡次子一回饮醉酒,奸辱母婢,虽说那婢女是良籍,可若换别家发生这样的事,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止这件事闹去衙堂上,但程御史却毫不犹豫把儿子扭送衙堂,他还强申需得从重处治,真的是大义灭亲。”
意思是因为程钟南有这样的传奇,龚夫人才记住了这号人物。
芳期眼见着龚夫人这会儿坐立难安,既震惊又忧愁,不像是知道程钟南会被刺杀的模样,镇江侯多半就不是凶手了,那凶手是谁?
她正猜疑呢,龚夫人却强自镇定下来:“出了这样的事,外头恐怕还得乱上一阵,咱们最好还是在这里坐上些时候,等外头真正安定下来再回去,更稳妥的是,让仆从往家里调集更多的护卫来。”
芳期点了点头,她可是也经受过伏杀的人,难保不会杯弓蛇影,虽说今日有常映、胡椒两人同行,但暗箭难防,的确需要更多的护卫才能保证安全。
就让胡椒跑这趟腿。
龚夫人不再说这起风波,渐渐又开始闲话家常了,也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龚大娘,而且跟过去不一样的是这回显然是为龚大娘说好话,赞一番琴棋书画的才华,叹一番孤苦伶仃的身世,还说龚大娘虽然性情有些冷,但心肠却热,幼承庭训端方贤良什么的,口若悬河的一大篇话,总结道:“难怪连覃夫人都心疼那丫头。”
芳期:……
她只听龚夫人继续道:“原本有个道长,给大娘算个运数,我也一直打算的是替她寻个父母双全福泽深厚的夫婿,也是看好了一家的,哪晓得那家人打算的竟然是与镇江侯府联姻,嫌弃大娘只是和我家联宗……这件事没办成,我是越发愧对大娘了,大娘反过来却来安慰我呢,这孩子真真的可人疼。
又因机缘巧合,上回我带着她往安国寺烧香,安国寺的住持竟然开口说大娘福泽深厚,反是被父母给连累了,只如今既然寄居在我家,就是因祸得福,日后定能够平安顺遂,旺夫兴子,我就想再打听,夫人本家的兄长……”
芳期:?
呵呵,龚夫人这截然不同的态度是为哪般?难道说终于知道了周途疏对镇江侯府的重要性,连带着把龚大娘也刮目相看了?可刮目相看是你家的事,多厚的脸皮才能把从前的话都吃回去,这个时候才想着和太师府联姻啊。
龚夫人见芳期不说话,她自己也觉得尴尬,干笑着:“我知道大娘的身世,肯定是不能般配覃太师的嫡长孙,就是觉着覃夫人怜惜大娘,才有这等异想天开,唉,我是盼着覃夫人要能说服覃太师,这门婚事或许能有指望呢。
夫人也是知道那孩子的,别的不说,刻薄妾室庶子的事她定是不会的,撇开家世的话,跟覃议郎倒也算是般配,我是真想再为那孩子争取争取这门良缘,今日才厚着脸皮跟夫人说这话。”
芳期有点想扶脑袋:是,我确然对龚大娘没有多么反感,但实在也并不多么喜欢她孤傲的性情,她确然不至于刻薄妾室庶子,但眼高过顶目下无尘的心性,怎么看怎么和我兄长不合适好不?龚夫人你真问过了令嫒她愿意嫁给我家兄长?再说了,就算你们家愿意,我们家还不愿意呢,我明知龚大娘是周途疏的胞妹,周途疏也必走不脱晏国师的算计,两家得结仇啊,这是什么孽缘?
好在她已经有了说法婉拒龚夫人:“家世什么的倒不要紧,只是家祖父对于家兄的婚事已经有了决断,跟女方家都已经达成了口头婚约,想的是等新岁后就行问名礼了……”
这并不是芳期胡说八道,她家翁翁的确有了属意的长孙媳——这婚事还是阿霓之母李夫人做的媒——阿霓二哥的未婚妻,是个小家碧玉,她的堂妹今年十六,待嫁闺阁,李夫人一见十分喜欢,心肠一热就有了做媒的心思。
只是嘛,王老夫人觉得女方的家世太寒碜,配不上嫡长孙,覃太师所以还在攻坚。
芳期问过兄长,覃泽对这门婚事没有异议,他虽并没见过那位董小娘子,不过很是信赖李夫人的眼光,瞅瞅鄂霓就知道了,能入李夫人眼的闺秀,肯定不会娇柔造作,必定是落落大方率真明朗的。
芳期觉得她家翁翁的“攻坚”也是大有胜算。
干脆就拿来拒绝龚夫人了。
哪想到龚夫人偏还追问:“当真?覃太师相中了哪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