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杜最终被司马修惊人的猜测说服了,只是他仍然不忍对芳舒痛下杀手,站在月下水榭,羿杜侧面避开司马修的眼睛。
“三郎只是猜测,我本就负愧于覃氏,若只以猜测而夺其性命……且便是这样做了,能断后患么?晏迟如果已经布下陷井,必不是利用覃氏捅出置命一刀,现在让她暴毙于淮王府,反而打草惊蛇……”
“我不是让你杀了她,但现在我们要求证!太师府几日后将有喜宴,覃氏是必去的,趁此时机,五郎要接回覃氏所生之女,要胁她说出实情,我们才好制定对策。”
次日。
芳舒照常在处理完淮王府的日常内务后,直接往淮王妃的居苑“坐镇”,但凡呈上的药,她都要先饮一口,再交银针验毒,过上两刻,人和针都无异样了,才让淮王妃入口,这不是一日、二日,芳舒坚持已久,所以就当淮王妃身边的老仆,劝说主人服药时,都红着眼提起芳舒来。
“王妃,别的人不看,就看覃孺人的情面上,王妃也当振作精神了,这家里,谁不指盼着王妃能早早康复呢?老奴知道,小世子是王妃的心头肉,不想被太后……可王妃毕竟还年轻啊,养好了身子,大王对王妃又是这样的爱重,孺人、媵妾,个个都不敢挑衅,王妃要是自己想不开……那可真是枉费了福运,不但小世子泉下难安,更是连老国公和夫人,都会觉得痛心的啊。”
任凭奴婢怎么劝,淮王妃都拒服汤药,她眼睛的红肿就从未消过,如今越发是流泪都困难了,她就这样呆怔着,渴得受不了才喝一滴水,饿得扛不住才吃一口食,她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着,但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芳舒又觉得了小腹隐隐的闷痛。
她挺直腰脊,一如毫无所察。
当见淮王走近了,她才起身,很奇异的是小腹的闷痛立即便消散了,其实也不是奇异,无非是她这几日来了月信,喝了药后才有些微痛感,长则两刻短则半刻,又不觉了,只不过嘛……她的经水一月比一月少,且月信竟也不准了,有时提早,有时延后。
她都懒得问这样的事去请大夫。
因为她有所准备,知道为什么发生这样的异况。
芳舒向淮王见礼,避开一旁,她低垂着眼睑,看淮王的脚步未动,才又抬起眼睑来。
“阿舒,有一件事……”
今日阳光仍炙,淮王终究是到了廊檐底,这多少算是荫避的地方,才说出了他的想法。
芳舒心底泛冷,神色未改,只忍不得抬高了声嗓:“殿下曾经答应妾身,让薇儿留在湘王府养病。”
“那是暂时,可隔了这么久,薇儿的身体已经康复,她是堂堂亲王之女,怎能一直寄人篱下?王妃却仍病着,但薇儿有保姆奴婢照料,不用让你格外分心……”
“殿下是以为妾身担心的是无力照顾薇儿么?”芳舒越发拔高了声,她甚至怒视着淮王:“薇儿回来,殿下能保证司马太后会放过她?!殿下可敢担保?!不,即便殿下担保,妾身也不会相信!乐儿是怎么夭折的?殿下心知肚明,无论殿下如何逼迫,妾都不会从命,殿下要接薇儿回来,请殿下自己去说服太师公,说服湘王!”
“你!”淮王环顾四周,大喝一声:“都给我出去!”
他转过身,隔了许久,才转回身来,尝试着去拉芳舒的手,芳舒却直接双膝着地,泪如瀑下:“殿下,妾身不敢让薇儿回来,为的是什么殿下不知道么?妾身明白,薇儿是殿下的女儿,淮王府才是薇儿的家,可这个家里现在不安全,殿下能够担保司马太后她……对殿下尚是虚情假义,因害死了世子,与殿下之间更隔着这杀子之仇,她容不下平儿,她还容得下薇儿么!
平儿虽为储君,一因为殿下骨肉,再因是妾身所出,司马太后如今不过是忌惮官家知道真相后会牵连司马氏一族,方才摁捺不发,可她迟早会侍机促成废储,平儿日后的安危,已经非殿下能保,更非妾身能够左右,妾身别无所求,妾身唯只有薇儿了,妾身只求殿下莫再让薇儿身陷险境。”
“你莫胡思乱想,太后她不过是听信了离间之辞……事已至此,太后也定会幡然悔悟,绝不至于一错再错,且薇儿她不过是宗室女儿,无涉权位之争,太后怎会再有害她的念头。”羿杜还是将芳舒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手握着芳舒僵硬的手腕,他是想握芳舒的指掌,可那指掌蜷握成了拳头,羿杜的心里也觉得又紧又刺,但他还是没有心软:“芳舒,如果你不答应接薇儿回来,我只能……能保住你们母女两个,甚至保全你们母子三人,你必须,听令行事。”
“殿下是在威胁妾身?”
“我……为了大局……”
芳舒冷笑,她忽然觉得眼睛里在泛冷,把眼泪都冻结成了寒冰,她透过那层寒冰能更清楚地看见面前的男人,大局?什么是大局?这个人只不过是司马氏的傀儡,多荒唐的人啊,因为一个司马修,他忍见亲生的骨肉一个接一个被大局这把刀刺杀,他就这么甘愿成为司马氏砧板上的鱼肉,闭着眼睛等着被屠杀,羿杜无情的一面她是认清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如此愚蠢。
“我绝不会……”
“绝不会让薇儿回来!”一个更加尖砺的声音,抢先阻断了芳舒的话。
羿杜立时松开了手,他转过身去,看见卧床已久原神昏智丧有如活死人般的发妻,竟扶着门框站在了他的视线里。
司马环披散着长发,只着中衣,但那身中衣竟然也全然不合身似的,她实在是太瘦了,面颊被垂下的青丝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个尖得吓人的下巴,她刚说了一句话而已,就是一阵急喘,她已经太久不曾说话了,导致连舌根都似乎僵硬。
“王妃,王妃莫管这些事,就让大王处断吧。”那仆妇,急着将司马环扶回去,
“退下!”司马环紧紧的抓住门框,她甚至没有力气侧过身去喝退仆妇,只道:“你若不想让我死,就给我退下!”
芳舒赶紧上前扶住了司马环。
不再有人搭理那仆妇是否退下,司马环在芳舒的掺扶下,勉强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得羿杜更近些。
“我的乐儿,已经被害得夭折,殿下不但护他不住,甚至都不能追究元凶,任由乐儿的冤魂亡灵,一直在兴国公府游荡,殿下还能担保护得住薇儿么?太后她不会放过薇儿的,为了铲除湘王,为了司马一门排除异己,为了司马一门有朝一日能够权倾朝野,她已经疯了,已经疯了!
她若有,若有丝毫的悔意,就会将真相告诸官家,不管她日后是想推宋国公的曾孙承继皇统,还是别的什么人,她至少应当容平儿安好的回来,我,已经是太后的废子了,司马家还有别的女儿可以成为她的棋子,殿下,殿下还没清醒么?太后她已经视殿下为大患了,她不仅要害平儿,要害薇儿,她还要害殿下,我和幼娘,是想保住殿下的血脉,是想保住淮王府,殿下竟连我们也要逼胁么?”
司马环说完这些歇话,整个人几乎都软在了芳舒的怀里。
“王妃何必说此绝决话,太后她……不管太后如何打算,但三郎不会听从太后把控,官家对三郎的冷落也只是暂时,等……王妃应当养好身子,日后,我们会有子嗣……”
“我们会有子嗣,殿下是想将我们的子嗣,再送给太后作棋子?”
“三郎跟太后不一样,三郎会保住平儿的储位,王妃,不会有人再夺走我们的子嗣……”
“殿下看我这样,还有那福份么?”司马环一边笑,一边淌下泪来:“我这身子,养不好了,活一日算一日而已,殿下若再逼迫,若再执迷不悟,我不惧死,无非先一步去陪乐儿而已,我会和乐儿,奈何桥畔,等着殿下,可是我不忍心,幼娘她何辜,薇儿她何辜,平儿他何辜?
殿下你不是无情的人啊,你只是,只是,只是没看穿太后的居心!我过去也糊涂,认她为血缘至亲,以为她这姑母视我为己出,她没有女儿,当我是她的女儿,把平儿、乐儿都视同她的亲孙儿,呵,我要早知道她眼里只有权位,我怎会赞成送平儿入宫,我对不住幼娘,如果我连薇儿都保不住,纵死也难瞑目。”
“王妃,王妃……”芳舒再度泣不成声,她只是一边喃喃,一边用力站稳。
羿杜终于是闭了眼,长叹一声:“罢了,罢了,生死由命吧,原本最对不住你们的人,是我。”
他向前,从芳舒手中接过淮王妃,扶着她往屋子里走,芳舒本不欲再逗留,她却听见了那仆妇,也即淮王妃的保母古氏,跟在后的一句低声劝言:“殿下还是当劝劝王妃,王妃一直不肯服药,身体怎能康复呢?”
服药?
芳舒挑眉,手轻轻摁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不曾多犹豫,跟了入内,只见淮王妃已经完全失了力气,被羿杜抱着放在床上,人却是清醒的,只那双眼睛完全没有了神采,似乎不但耗尽了力气,也耗空了精神,对淮王亲手捧着的那碗乌黑的药汁,不搭不理。
芳舒过去把药接了过来:“殿下,让妾身劝劝王妃,王妃兴许还能听得进去几句。”
她又把药交给了古氏:“药已经凉了,恐无药效,劳烦古媪再令医女另煎。又王妃刚经消耗,用药前还是先用些糜粥为好,再劳古媪了。”
古氏这个保姆,对于淮王妃的饮食倒罢了,药膳特别精心,几乎是她盯着煎制,芳舒用煎药的名义,不怕把她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