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还不知道自己要出征。
但她已经在为晏迟打点行装了,一边还提前安抚好一日不见亲爹就会闹脾气的女儿:“爹爹这回是去做正事的,得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婵儿可千万不要使性子,因为要是爹爹不远行,就有很多很多的孩子要没爹了,婵儿喜欢爹爹,别的孩子也喜欢他们的爹爹,婵儿要推己及人,你只是暂时见不到爹爹,不打紧的是不是?”
“爹爹要去救别人的爹爹,是这样么?”
“是的。”
“爹爹救了人,爹爹就是大英雄了么?”
“没错。”
“那好吧。”婵儿托着自己的圆脸蛋,小嘴终于不再往高里撅了:“可是爹爹要成了大英雄,是不是就有很多孩子都会喜欢爹爹了?万一那些孩子和我抢爹爹要怎么办?我能放大黄去咬他们么?”
芳期:……
哪有抢爹的,这孩子!!!
“要是别的孩子有个大英雄的爹爹,婵儿会跟别的孩子抢么?”
“不会,我喜欢自己的爹爹。”
“那就是了,别的孩子也不会和婵儿抢爹爹。”
“那我就放心了,我只答应把爹爹分给薇姐姐。”
芳期:……
你爹又不是糕点,怎么还能剖成两半分给人了?
婵儿还在继续发表观点:“因为薇姐姐没有爹爹,太可怜了,有回薇姐姐见我跟爹爹撒娇,她都哭了,可我让薇姐姐叫爹爹也叫爹爹,薇姐姐又不愿意,我觉得薇姐姐肯定是有心让着我的,我虽然不愿意把爹爹分给别人,但又觉得对不住薇姐姐,算了,薇姐姐我就忍了,别人不行。”
芳期看着婵儿,无奈的叹了声气。
“薇姐姐不是没有爹爹,是薇姐姐的爹爹过世了,这不是另外认一个人作爹爹,心里就能不难过的,让薇姐姐认爹爹的事,婵儿以后不要再提了,否则薇姐姐会更难过。”
“啊?!”婵儿震惊了:“是我惹薇姐姐难过了?阿娘,要怎么办,薇姐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爹爹,我要是不帮她把爹爹找回来,薇姐姐肯定不会原谅我,世是哪里,我也过世去,是不是就能把薇姐姐的爹爹找回来了?”
芳期:……
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实话:“婵儿,过世是死去的意思,你还记得你养的那只蛐蛐吗?”
“乌子吗?”
“恩,乌子。”
婵儿懂了:“乌子死了,它再也不会动了,我喊不醒它,薇姐姐也喊不醒她的爹爹了么?”
“是,薇姐姐再也见不到她的爹爹了。”
“乌子是被常映给不小心踩死的,薇姐姐的爹爹……”婵儿惊恐道:“难道也是被常映……”
“快别瞎说了。”芳期捂着额头:“婵儿啊,人跟大黄、乌子他们一样,不可能永远活着,知道吗?所以要珍惜活着的人,要对他们好,将来……心里才不会留遗憾。”
“那爹爹和阿娘也会死么?”婵儿要哭了。
“放心,不会那么快死的。”芳期赶紧道:“我们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一直到婵儿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懂得许多许多的道理了,到时候婵儿就不怕和我们分开了……”
“我才不要长大。”婵儿立即决定:“我的腿一直都这么短,我不怕,我不要爹爹和阿娘死。”
芳期:……
是她错了,婵儿还太小,不该教她懂得这么沉重的事理。
“阿娘胡说的,是想让婵儿听话,不要再惹薇姐姐伤心,婵儿放心长大,爹爹和阿娘是不会死的。”
“那……薇姐姐的爹爹是怎么死的?”
芳期哀叹,小丫头还没忘记这事呢!!!
“等婵儿长大了,我就告诉你。”芳期只好用缓兵之计。
“好吧,婵儿会听话的,阿娘可再吓我了。”婵儿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我被吓得心都疼了,不敢说,说了又怕要挨针。”
芳期好不容易才绕开了生与死这个沉重的话题,开始和女儿闲聊哪种蜜饯果子最好吃,等晏迟回来了,先指着个箱笼让他瞧那里头装着的都是御寒的衣裳,一边唠叨:“你也是,偏挑这个时候,眼瞅着就快寒冬腊月了还要急着出门儿,怕是多半时间都要住兵营里头,往舒州和顺昌府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辗转到川、陕,那里气候更冷,我也没个经验,只寻思着家里穿着的那些衣裳应当不便利,先收拾了这么一些,等明日我去问问襄阳公夫人和阿霓,究竟行军作战如何着装既保暖又便利,再补充替换,趁着一段时间,还得赶紧再制办些护膝,缝制的人手不愁,就是上等的皮料不是那么易寻,唉,行军在外可大不如在家时便利,你又偏那样讲究,日日沐浴是不能的了,这贴身的衣用还不能立时洗晾,总得备下个七、八十身才足够你替换。”
晏迟本想说行军作战时他也没这么瞎讲究,哪里需得着准备这样多的衣用,话已经到了嘴边儿,却改了样:“王妃也不用不放心,横竖这回出征,你也要同行的,既是这样总得带上些仆婢,还怕没人手洗晾贴身的衣用?”
哪知道婵儿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顿时间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淌了满脸,这是在真哭的架势了,晏迟看着芳期,芳期也看着晏迟,晏迟本是料到芳期当着婵儿的面收拾行装,应是已经安抚好了小丫头接受他要出趟远门的现实,怎么难道这回竟料错了?芳期用目光回应:我安抚了啊,小丫头明明答应了不使性子闹脾气,这时不知为什么哭起来。
晏迟又赶紧把婵儿抱怀里:“好宝贝乖宝贝,知道你舍不得爹爹阿娘,但爹爹阿娘只是出趟远门,最多等到你屋子外头那株山樱开了花,爹爹阿娘就回来了,婵儿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尤其爹爹和阿娘不在家的时候,你还得管束着家里的仆婢们不许躲懒,要留心着别让大黄、小白它们饿肚子,好多以前没干过的事儿,你要学着干,这多好玩儿,等你证明了你比别的孩子都有本事,爹爹肯定会奖励你,爹爹答应你,这回猎一只白熊带回来,我跟你说,白熊能吃竹子呢,你还没见过……”
婵儿却哭得更凶了:“我不是大孩子,就不是大孩子,我才不想长大,爹爹骗人,阿娘也骗人,你们不是出远门,是要死了,婵儿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骗不了我。”
晏迟:……
芳期:……
无所不能的晏大王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让婵儿勉强相信了他暂时还死不了,但今晚是不能说服婵儿回自己的屋子了,还不能趁小丫头睡着的时候悄悄把她抱过去,否则小丫头明日醒来,发觉又被骗了,怕是神仙都说服不了她相信爹娘不是去送死的话。
等婵儿睡沉了,晏迟和芳期才轻手轻脚的去了外间。
“怪我怪我,婵儿还小,不该急着让她明白生老病死难以避免这种事。”芳期赶紧检讨。
晏迟笑一笑:“总有一日是得让孩子正视终难免阴阳永隔的事理,她这时知道了会伤心,将来知道也是会伤心的,不过等我们这回远行后归来,至少婵儿会相信我们的话,不会那么快就丢下她,来日咱们再跟她暂时分开,她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来日还会跟婵儿暂时分开?”
“是啊,等我们离开临安,先得送婵儿去长白山中,让她先跟钟离师几年,虽说我也曾经练过道家功法,可毕竟早就弃了,婵儿起初巩固内修时,需得道法深厚者在旁看护,才能避免气息逆行经脉。”
“晏郎是想让婵儿修习长生之术?”
“这得看她的天份和根骨,强求不得,但就算练不成长生,修习道家功法对于自身也是大有益处的,长白山中灵芝参葺这种别处难见的珍稀药材甚多,且山中人迹罕至,空灵幽清,最适合修练,所以我才想让婵儿在山中至少先住上个十载,使她的根基得以巩固。可我们若是陪着她在山中长住,慢说王妃,我怕也闲不住,因此定会四处游玩,岂不得让婵儿习惯隔上些时候,就见不着爹娘人影的日子?”
芳期一想,日后她的亲人们都得迁至高丽,她也的确不能一入山中后,就和亲长兄嫂们永不相见,探亲走动是免不了的,不能与世隔绝,可晏迟对婵儿的“规划”……芳期当然也希望女儿能身康体健,就算学不成晏大王的周身本事,日后哪怕独个儿“行走江湖”,也不怕被人欺负。
她便没有异议,才想到眼前的事:“晏郎这回平乱,为何要让我随行?”
“其实王妃本来不用受苦的,只是若想用最小的伤损平定叛乱,少不得针对羿枚一方的檄文进行驳击,他们不是提出要辅佐汴王子登位了么?汴王已经是‘过世’之人,两个孩子又是襁褓小儿,可闵妃做为汴王的遗孀,羿枚方佐助的正统之生母,若是公然表示,连她都不信所谓的天谶,对羿枚等逆党的主张加以抨击,便能摧毁叛党所举之帜,让拥戴羿枚等人的军士明白,他们所打出的旗号,不可能得到广众的认同,信心就会更加动摇。
闵妃既要随军,为避嫌,当然需要王妃陪同,我又寻思着王妃还没出过临安,更别说见识战场烽火了,横竖这回也没有风险,与其在家中担忧牵挂,莫不如跟我一同,就当是回游历也不错。”
芳期深度怀疑晏大王是为了让她有机会“游历”,才想出让小闵前往驳击逆党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