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芸其实心里明白她的儿子并不存在被要胁才将治政大权暂托晏迟的状况,她认定的是天子受了清箫蛊惑,才相信晏迟的话学着羿承钧当年避事修习长生之术,她甚至不认为晏迟就能为所欲为,正如同羿承钧当年虽一度授令太子监国,但后来不一样重新拿回了政权还打算废太子储位?
就连当年的储君,也就是她的儿子尚且不能因为一时执政就彻底把羿承钧锁禁在丹房里,更何况于晏迟只不过是臣子?皇帝的政权交得出去便收得回来,基于这样的认知,司马芸笃定自己并没沦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所以她才坚信自己的能力,尚还不至于连区区两个宫人都再难以笼络。
她也根本无意让大长公主质疑晏迟,闹去福宁殿确定天子的安危。
司马芸的燃眉之急在于重新涉政。
她算是看清楚了,如果她一直被困禁在福宁阁,弟弟司马权根本没有能力与晏迟分庭抗礼,她势必要先夺回预涉国政的权力,才能够铲除晏迟这个敌患,第一步就是要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络,虽说眼看目前情势连达成这一步都大不容易,可宫里不是还有宸妃么?只要她先与宸妃恢复接触,通过宸妃,还有希望对沈炯明等发号施令。
她很自信,晏迟不会让她死。
因为她一死,不仅会让大长公主受到诽议,造成晏迟再也难以摆布西夏王,甚至根本无法迎回羿梁,而且无论穆清箫再如何巧言媚上,皇帝都不可能再避事清修,一定会再启福宁殿亲自操持治丧之事,甚至会斥罪陈皇后未曾侍奉好一国太后,就连晏迟也难辞其咎,晏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纵容这样的节外生枝。
于是陈皇后便不敢逼凌宸妃,不敢阻止简母入宫与宸妃会面。
不得不说,司马芸还真料中了一分晏大王的顾虑。
但她没料到的是想她立即去死的人正是金敏和沈炯明。
这天,去验证宸妃未被处死的人是辞旧,宸妃却也知道这一宫人虽非太后目下最喜爱的那个,但辞旧与佳始之前的情谊非同一般,辞旧就算不比佳始得重,却与佳始是一条绳索上的蚂蚱,两个人既然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只要说服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自然不在话下。
宸妃其实打从心眼里就看不上宫人之流,她就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把宦官宫人尽皆视为刍狗,以为只要许以利益,就能轻易的让这些刍狗言听计从,正如陈皇后这样的愚蠢之徒,都能笼络那样多的走狗,辞旧和佳始既然选择了投诚司马太后,早已被陈皇后所厌弃了,为了活命,理所当然应该择她这良木另为栖息之巢。
说起杀人害命的话来,宸妃竟是开门见山:“现而今宫里的情势,你也许不那么清明,今日我便都告诉你也无妨,官家是必定不容太后预政了,太后尚且还存期望,可官家身边因有穆清箫这卑贱的男宠巧言蛊惑,母子之间早已如同相隔万丈深渊了,更急险的是,穆清箫已为晏迟所笼络,一心一意要助羿梁夺位。
为大局大计着想,太后此时必须薨亡于福宁阁,你与佳始,只要助我达成此事,陈皇后、晏迟等逆党尽皆获罪,就连贤妃一干人也不得善终,这后廷之内,翻天覆地,我当取陈氏而代之,你们两个当然便能成为我最宠重的心腹。
官家龙体康愈,待我为大卫诞下皇嗣,你二人皆可据妃嫔之位,这可是多少宫人都难企及的荣耀……”
辞旧并不待宸妃把话说完。
“宸妃是欲利用奴婢与佳始为刀匕,只奴婢着实不知与佳始怎么独善其身,性命尚且难保,当然顾不得锦绣前程,因此奴婢便不领承宸妃的好意了。”
简氏目瞪口呆看着辞旧就这么走了,这才觉得看似简单的事竟然又棘手了。
好在次日,换的是佳始前来“验证”。
“辞旧性情耿率,宸妃也勿怪她直话直说,又确然现而今负责贴身服侍大娘娘者,唯只辞旧与奴婢二人而已,若是大娘娘有个万一……辞旧及奴婢便是首当其罪,哪怕是用毒,宸妃应当明白,大娘娘的饮食虽说由御膳署供给,然饮食送到福宁阁,辞旧及奴婢必需先行试毒,若辞旧与奴婢两人安然无事,唯只有大娘娘中毒,奴婢二人先便不能摆脱嫌疑。”
“谁说要用毒了?我需要的是你二人纵火……”
“福宁阁的火烛,奴婢与辞旧皆不能经手,且便即宸妃交给奴婢火镰,福宁阁有那样多的宫人,一但走水,怎会坐视大娘娘安危不顾?”
“若是太后于走水前已经伏尸寝殿,我自有办法证实乃陈氏刺杀太后,欲行焚尸,污蔑太后因癫癔而自毁之罪。”
“这样说来宸妃之计,乃是让奴婢先行将大娘娘刺杀再纵火焚尸?”
“你倒是个机灵人。”
“承蒙宸妃谬赞,奴婢虽是愚钝之辈,却也明白宸妃之计,不仅是想让奴婢杀人放火,且还要出面指证陈圣人,恕奴婢也直言,奴婢并不能笃信宸妃能够坐实陈圣人的罪行,奴婢若真听令行事,一切风险岂不由奴婢与辞旧二人承当?”
宸妃冷哼:“若想谋富贵,哪有不担半点风险的好事?”
“风险太大,奴婢可不敢先图富贵了。”佳始也并非个委婉的人:“宸妃而今,连自己左右都无一个可信之人,故而无论是昨日与辞旧密商,抑或今日对奴婢耳提面命,均无闲杂在侧,宸妃唯有依赖奴婢及辞旧,方可达成目的,那么宸妃半点风险都不承当,进可攻退可守,只许以奴婢二人空口无凭的锦绣前程,又怎算公允呢?”
“那你二人意欲如何?”
“奴婢二人,也无非只想求个自保为先。”佳始当然不会出谋划策。
简氏再次目瞪口呆目送着又一个宫人扬长而去。
宫里没有个可以商量的稳妥人,她也只好请了母亲入宫,但简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哪里想得出可以不靠辞旧与佳始让太后伏尸福宁阁的计策,也只能代个话。
这样便又拖了几日,简氏再装了一回病,才有借口召请简母入宫。
“是金公想出来的主意……”
简母细细将诡计告之简氏。
于是,佳始这回便没再推脱了。
此一日,她回到福宁阁后,先冲司马芸道:“宸妃声称,金公、沈公二人已经有了计除湘王的良策,但此事干系重大,宸妃坚持要亲口禀告大娘娘细节,然宸妃现在不能入福宁阁,故而还得经些周折。
大娘娘自今日始,日昼只管称疲乏不振,不能进饮食,至夜间方有胃口,但已经厌腻了御膳署提供的饮食,坚持让奴婢与辞旧亲手烹饪,奴婢与辞旧既往御膳署,大娘娘身边自然不能短缺使唤的人,论是司马大娘子安排哪个宫人暂听大娘娘使唤,大娘娘都要挑剔那宫人的毛病,闹上几日,让司马大娘子及覃氏都不得安生。
她们固然会以为大娘娘乃是无理取闹,可一连几日如此,见大娘娘仅只是为了折腾她们而已,必会放松防范,反倒认定了大娘娘已经别无它法,由得大娘娘闹腾,横竖只要她们不管不问,大娘娘折腾一番也就罢休了。
待约定好那一日,大娘娘照旧闹腾,但这回却坚持要将司马大娘子安排那宫人处杀,司马大娘子自是不肯的,但大娘娘忽然不依不饶,司马大娘子也只好禀报陈圣人,可既然已经是深更半夜,陈圣人必然安置了,总不好披头散发来见,得耽搁一些时间。
大娘娘闹腾得福宁阁不得安宁,宸妃便能佯扮成奴婢模样先送饮食归来,阍奴只以为一连多日,只要奴婢相劝大娘娘息怒,总是有些效用的,有阍奴也只以为奴婢表面上虽敬服大娘娘,实则却听令于圣人,并不存更多防范,宸妃不难混入,与大娘娘见谈后,只消在圣人至前及时离开,为免宸妃离开时引起阍奴怀疑,大娘娘只要追出,佯作摧促奴婢立即再往御膳署唤回辞旧,就能遮掩过去了。”
司马芸一点都不曾怀疑。
她果然白昼困乏,夜里生事,但突然如此举动当然会让司马环心生提防,不过有洞悉内情的芳舒在一边相劝:“大娘子与我都清楚,湘王绝非天子忠臣,且辞旧、佳始两个宫人实际听令于陈圣人,不管太后如何闹腾,都是难以成事的,可要是咱们打消了太后的侥幸,太后若真断绝饮食,岂不反成节外生枝?在我看来,太后也无非是一口怒气太平,才换了个方式胡闹罢了,便由得她,大事将成在即,还是以息事宁人为要。”
司马环被劝服,便真不管不顾了,也着实她现在连讥嘲太后的兴致都已丧失,她已经笃意要入佛门,虽还未入,却已经在修行戒除情仇的心境。
直到太后这日借口她安排的宫人不敬,叫嚣着要被人处杀。
“太后直至这时,还无视善恶报应啊。”司马环多少又生愤怒。
芳舒长叹一声:“太后这是看不能激怒大娘子,一口怨气越发难以舒解了,我只寻思着,今日这场闹,若不惊动陈圣人,恐怕连辞旧、佳始都不能劝止太后行恶了,少不得辛苦大娘子走一趟。”
司马环也没生怀疑,便去相请陈皇后来处断了。
简氏隐在一角黑暗中,目睹着司马环已经离开,才提着一笼食盒步入福宁阁。
她只见那阍奴果然因为司马环的嘱咐,眼睛直盯着太后的寝殿,生怕太后又发疯冲出来泼闹,根本就没细看她虽是穿着宫人的服饰,但与佳始根本就是两张脸,简氏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又绷紧了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