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鬼林的尽头,四个人影并排而立。
当中的白衣女子,似仙降临,灵气逼人,正是天魔教的教主夫人,秋双心。她怀中抱着魔音琴,眼睛直视树林深处,似乎是有甚么触怒了极限,凤眉微挑,杀气尽现。身边的少年是她最疼爱的儿子楼郁殊,依旧一脸的淡漠,眉宇间却隐隐有些焦虑,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母亲看。
左侧那个四十多岁,一脸严肃的灰衣男子就是天魔教的左护法,农牧夫。不久前,他离开天魔教去寻找女儿农秋音,却一直杳无音讯,返回途中,刚好遇上劳桑心几人闯林。他看准时机,救下了女儿,将劳桑心和冉必之送进了迷途幻境。他的怀中还躺着昏迷不醒的农秋音,被化心控制的人,只有忘本才能够唤醒,但此时他却无暇顾及,因为,在鬼林深处,还有两个心怀不鬼的大敌。
鬼林迷雾重重,双方只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却看不见其人。秋双心突然问话,让劳桑心两人吃了一惊,忙定下心神,感受对方的气息,以确定位置。片刻之后,两人赫然转身,他们感受到对方就在自己身后。
农牧夫见对方不答,道:“多谢两位送小女归来,迷雾鬼林向来不待见远客,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劳桑心和冉必之对望一眼,道:“农姑娘可好?”
农牧夫话题一转,“两位与我教并无深交,不知是受何人所托,送小女回家?”
劳桑心斟酌片刻,道:“农先生何出此言?我二人与农姑娘一见如故,已成患难知己,她毫无江湖经验,为防被奸人所害,我们才一路同行。”
“你倒会说话!那你们在山下杀害我教弟子,又怎么解释呢?”
劳桑心杀了守山弟子,前脚刚上山,农牧夫后脚就跟了上来,看的真真切切。此时一质问,劳桑心顿时说不出话来。她并不知道农牧夫出了天魔教,并且曾跟在自己身后,只当对方是凭借聪明的头脑猜测出来的,一时觉得心惊,这个人的智慧不在领主之下啊!若是如此,鲁莽闯林可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坏了!”冉必之突然拍额轻叹:“我突然想起了一事,是跟农牧夫有关的。”劳桑心不解地看着他。
“你在盟主府那段时间,有下属来报农牧夫出了天魔教,可当时领主不在家,他回来后夫人又出了事,于是就把这事给忘了。领主一定是漏算了他,否则,一定会改变计划的。”
劳桑心道:“这样说来,农牧夫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而我们却未曾发觉,还被他送进了幻境。但是,他又为什么放我们出来呢?”
“你是说那琴声?”
劳桑心出神片刻,突然道:“不好!他们是故意放我们出来的,一定是想从我们身上知道些甚么!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两人慢慢后退,决定按原路返回。
“想离开吗?可没那么容易!”猜出了对方的心思,秋双心悠悠叹道。双手搭在琴弦之上,悠扬的琴声徐徐响起,渐渐如潮水般四溢开去,充盈着丛林的每一个深处。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浸入两人的心间。
劳桑心和冉必之心头一震,这琴声中暗含了无上心法,秋双心想通过慑心术来控制他们!两人急忙运功抵抗,以防被琴声所控。
如水的琴声悠悠扬扬,清韵、空蒙,但这其中的情韵却令人感觉到荡气回肠。曲调蓦地变化,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两人的心随着曲调的变化而变化,完全被牵引,这洁净,优美的琴声,载着两人的心灵驶回音律深处,寻找精神的源头…
秋双心的双手在琴弦上不停地拨动,感觉时机已然成熟,遂徐徐问道:“告诉我,你们因何而来?”
温柔的声音直达两人的心底,不容多想,早已呆滞的冉必之脱口而出:“领主…”只说了这两字便突然住口不语,并睁大眼睛看着身旁的劳桑心。
劳桑心一脸的痛苦之色,一手抠着身旁的松树皮,另一只手上握着残阳剑,而剑尖却插在冉必之的肩头。原来,她并没有完全被慑心术控制,而是保留了一丝理智,听见冉必之的话,她更是清醒了几分,为防止他透露秘密,便狠心刺了冉必之一剑。她看着冉必之,咬牙道:“你要背叛领主吗?”
钻心的剧痛,已让冉必之清醒了过来,他盯着残阳剑,道:“我敢吗?你会第一个杀了我吧!”
劳桑心轻轻拔剑,并鼓励道:“撑下去!过了这一关,就甚么也不怕了。”
冉必之苦笑:“我没你那么大能耐,定力也一般,能做的,或许只有这个了。”他突然一掌打在自己胸前,只说了一句“记得要带我回去。”就昏倒在地。为了不让自己泄露更多的秘密,他只有让自己暂时昏睡。
劳桑心有些气愤,这家伙竟然选择逃避?也太没义气了吧,就这样留下她单独作战?虽如此想,她却觉得无比欣慰,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暴露糊涂堂。
秋双心大感吃惊,这个女子的定力怎会如此之高?加深功力,更快更猛地拨动琴弦。一时间,激昂的琴声响遍整个迷雾鬼林,刺耳不绝。
劳桑心强忍所有的痛苦,脑中回想着她和夜未央的点点滴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领主待我恩重如山,我绝对不可以背叛他,绝对不可以!就是这样的忠诚,支持着她不被慑心术所控制,但却达到极限,她的身体充满了力量,若不发泄,她将丧乱心神,粉身碎骨。
“你情愿一死,也不肯说出幕后主使吗?”农牧夫见劳桑心痛苦地挣扎着,有些佩服地叹道。
“他值得!啊——”三个字,伴着她的怒吼声。终于爆发了,她没有倒下,只是舞开双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功力在慢慢地消散…
秋双心没有停止弹奏,她不会怜惜敌人的生命。自从失去了楼仲丛,她便理解了南无诗,凡是对天魔教不利的人,她都要赶尽杀绝。她冷漠地弹奏着,渐渐地被自己的曲声所惑。蓦地,她心头一阵,是谁闯进了阵中?
夜未央魅影一闪,在劳桑心即将倒地前抵住了她的后背。
“领主?”劳桑心虚弱地想要回头。
“别动!幸亏我发现了农牧夫的踪迹,才能及时赶来。你只管护住功力,剩下的交给我。”夜未央神色严峻,右手一挥,一物落在身旁。
劳桑心斜眼一看,竟是一架古琴,竖立在地,有一人之高。不知夜未央自何处寻来这架九弦巨琴,他左手依然在为劳桑心输送功力,右手扣在琴弦之上,看向前方树林,猛地拨一根弦。尖锐的声音慷慨激昂,让林中所有人心头猛地一颤,回音绕丛林,声声犹如松风吼。
“楼夫人,我来领教你的慑心术!”夜未央满脸笑意,朝林中道。
秋双心几人还在为刚刚的琴声震惊,听到这话,更是惊诧万分。容不得多想,对方的琴声已然响了起来。
夜未央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琴声发出悦耳的响声,清冷的乐声如同泉水从山崖上流下,撞击在卵石上发出的声音。迷雾鬼林莫名起了水雾,令人只觉得一阵清凉,到得后来,弦弦切切,好似珠落玉盘。
“师兄!”秋双心看向农牧夫,“是高手!对方不仅琴技高超,还懂得慑心之术,我刚才差点反噬。”
农牧夫点头,将怀中的农秋音推向楼郁殊,眼神蓦然看向夜未央的方向,开始全力施展慑心术。秋双心不再直视树林,只是运功专心弹奏,两人合作,一同对抗夜未央。
对方加深了功力,夜未央却毫不惧怕,脸上更是笑意盎然。他单手在琴弦上飞快地弹奏着,无论是托、劈、勾、抹,还是挑、撮、纶、摇,等技巧在手中都显得自然天成。琴声尖利、高昂却不突兀,慷慨激昂,犹如无数烈马跑去,壮怀激烈。夜未央越弹越兴奋,琴声与化心结合,释放着最大的光芒。突地,那架巨琴动了起来,琴体和人身如风中杨柳般急剧地起伏摇摆。
夜未央的面部换了一种醉酒般的兴奋激昂之色,眸子里散发出动人的光芒。一头散发随着弹琴的动作而跳跃不安,手腕上的黑色丝带,快活如鸟似地于襟袖间来回飞动。这动人的旋律,让人无比澎湃,内心里涨满了潮汐…
“嘣——嘣——”断弦之音响遍迷雾鬼林。秋双心被迫停止弹奏,望着手中断了两根弦的魔音琴,她忽感一切似乎都是天意。无论对方是谁,都将是天魔教的克星,她和师兄两人联手,都败给了他,输此一阵,就等于输了天魔教。
夜未央揽着受伤昏迷的劳桑心和冉必之,眼神一扫对面,施展忘本,唤醒了农秋音,然后绝尘而去。
“师兄,天魔教真的要亡了吗?”秋双心瘫坐在地,望着远空,喃喃问道。
农牧夫将眼神扫向刚刚醒过来,还一脸迷糊的农秋音,“农儿,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啊,发生了什么?”农秋音一脸的不解。
农牧夫吃惊道:“你不记得了?你可知道是谁送你回来的?”
农秋音歪头想了想,道:“是未央哥哥送我回来的。”
“他是什么人?”
“他……”农秋音揉了揉脑袋,不停的闭目回想着,“就是未央哥哥啊,很好很好的人。”她忽然拉起农牧夫的胳膊,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爹爹,你知道吗?这次出去外面发生了好多事,哥哥带我到莫邪大会上夺宝,抢了好多宝贝,我还认识很多的哥哥姐姐……”
“哦?都认识些什么人?”农牧夫饶有兴趣,送她回来的,一定是她认识的人。
农秋音道:“有小羊哥哥,他跟我一样大,人很聪明,内力很高深。还有庄伏楼,剑法高超,就是不爱说话。商姐姐,好慈祥,好温柔,就像亲姐姐……还有未央哥哥,他……待我很好很好……”农秋音边说着边回想着,表情极为痛苦。
“师兄。农儿她……”秋双心大感讶异。
农牧夫轻叹一口气,道:“看来,是被对方化去一部分记忆了,好在农儿身怀慑心术,并没有完全被控制,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个未央哥哥,兴许就是刚才的闯阵之人,他,也许就是我天魔教的大敌!”
秋双心脸色一变,道:“那怎么办?我感觉得到,这个人很强,天魔教在仲丛手中一直平静安稳,不能毁在我这里。”
农牧夫劝慰道:“师妹别担心,你看好农儿和郁殊,我先出去调查一番。如果可以,我会找到无诗,带她回来。”
迷雾鬼林一战,夜未央看似完胜,实则大败而归。他带着劳桑心和冉必之两人,勉强离开了庐山地界,由于内伤太重,不支昏倒,所幸江才情及时赶来接应。
就此,糊涂堂一众伤员集体养伤,暂别阴谋诡计。
农牧夫离开天魔教后,扮作算命先生在江湖上游走,一边探查南无诗的下落,一边调查夜未央的身份。
这日,他来到了洛城。
洛城繁华热闹,来往行人不绝,很快,他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五十八个客人。那客人一来就直愣愣地坐在他的面前,也不说话,农牧夫抬头看了一眼,却惊诧的将手中的书摔到了地上。
对面那人虽然一脸的忧郁,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清澈无暇,闪着淡蓝色的光,诡异却不耀眼。这样的眼睛,他再熟悉不过了,思绪飞快地运转着,眨眼间的功夫,农牧夫就已经收起了吃惊的表情,恢复常色。
这瞬间的转变,却没能逃过孟传情的眼睛,他神色一变,卸下满脸的忧郁,问:“老头,你真会算命?”
无论他的神态如何的变化,他的眼睛永远都不会变,农牧夫也注意到了,所以他更是惊诧,或者说是激动,脸上的肌肉随着他不同的表情颤抖着,似是有什么欲破体而出。他冷静片刻之后,嘶哑问道:“你想算甚么?”
孟传情盯他半晌,道:“姻缘!”
农牧夫将笔递给他,示意他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辛未年四月初七,辰时。
看着纸上的几个字,农牧夫愣住了,愕然道:“你叫甚么名字?”
孟传情冷笑道:“你不是会算吗?伟大的算命先生。”
农牧夫尚未反应过来,孟传情突然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喝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眼睛像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