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牧夫默不作声,径直往前走,大概几十里之后,一间房现于眼前。房间阴暗潮湿,除了一张炕,和一些洗漱用品,没有多余的东西。孟传情本以为农牧夫会在此停下,没想到他穿过房间,接着往前走,大概又行了一半路程后,一个洞门又现于眼前。
农牧夫打开洞门,穿过飞龙引的侧院,直接将孟传情送到了南无诗的房间,未曾惊动任何人。“他被刀道第一高手所伤,必须留在这里养伤。”
“牧夫,谢谢你。”南无诗感激不尽。
农牧夫看了她一眼,道:“我要回总教了,近期不会出来,你自己小心。”说完,又悄然离开了。
南无诗扭头,发现孟传情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是要将她看穿。
孟传情开门见山地问:“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还让农牧夫过来保护我?”
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个狠心抛夫弃女的人,挺绝情的。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却觉得这个女人待自己很不一般,初次见面,才相处几天,她就将隐藏了十几年,人人都想争夺的魔灵珠送给自己了。她对自己,不仅仅是大方,还有一种特别的关心。当农牧夫将他带进来时,他明显能够感受到对方脸上的担忧,这绝不是一个不想干的人应有的表情。
南无诗显然没料到孟传情会这么问,愣了愣,笑道:“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是我恩人的儿子,你们的眼睛太像了……”
孟传情打断她,缓缓道:“你是说那个陵城人?他真的存在吗?其实最初听你说这个人时,我心情是有点激动的,所以并没有怀疑。可是后来仔细想想,却还是破绽百出。你和农牧夫,莫云苏,三人第一次见我,仅凭我的眼睛,就能认出那位恩人。这说明,那位恩人对你们的印象太深刻了。我和商慈认识了这么久,也不敢说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她,除非,你们与那位恩人有着更深厚,更长久的感情,或几年,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个人,一定是长期居住在天魔教的,他一定是天魔教的人。对不对?”他紧紧盯着南无诗的脸,不放过对方丝毫的表情。
南无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几乎僵立当场。她完全没有想到,孟传情会猜测到这些。她愣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想多了,我待你好,仅仅是因为,你是我儿子。”
“啊?”孟传情猛咳两声,瞪大了眼睛看着南无诗。
南无诗笑了笑,“难道你忘了,第一次见面时,我们就是以母子相称的。”
孟传情松了一口气,“你还当真么?”
“为什么不呢?”南无诗道:“我不觉得,多你和商慈这对儿女会有什么坏处。”
“你待我都能这么好,那么农儿呢?你怎么忍心让她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孟传情想到农秋音,不禁有些同情她。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恨死南无诗,甚至,她也会恨自己吧?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南无诗心在颤抖,若不是因为他,她何苦要承受这一切?
“那么,当年你究竟为什么叛教,有什么比你的家人还要重要?”孟传情始终觉得,家人是自己永久的支柱。抛去和他有些仇怨的孟凡尘,他的每一个亲人,他都非常珍惜。他可以疏远他们,但绝不会背弃。而南无诗,却轻而易举地做了,丝毫没有后悔,这样的人,究竟是无情,还是真的迫不得已?
“你不需要知道。”南无诗避而不谈,心道: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只要这样潇洒地活着,就足够了。
孟传情苦涩一笑,道:“对,我不需要知道,我也没有资格知道。我连自己的身世都查不到,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家事呢?这次出来,原本就是为寻找身世而来的……”
南无诗心中诧异,打断他的话,“你当真不是孟凡尘的儿子?你是怎么到武林庄的?”当初,楼哥的儿子被人带走,下落不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心只想着保护他,却从未想过,这个孩子是如何到了孟家的?现在想想,收养这个孩子的人,岂非就是那场阴谋的最大嫌疑者。这个孟凡尘,很值得怀疑!
孟传情道:“听大哥说,是父亲在门外捡的我。可能正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所以父亲从小就待我不一样吧。”
南无诗追问:“他待你难道不好吗?”
孟传情看着她,没有做声。这个女人问了那么多问题,句句透着关心,说跟自己没关系,谁肯相信?
南无诗又问:“听牧夫说,你的生辰八字是辛未年四月初七辰时,如果是捡的,你家人怎么会对你的生辰八字那么清楚?”
孟传情心念一动,道:“好像八字就戴在我身上吧。”他眼神一直盯着前方,思索着什么。
怎么可能!南无诗差点惊呼出声。楼哥的儿子,当年丢失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而且,他的八字,絮语和席飞都不知道。难道,当年的天魔教内,还有其他叛徒?
南无诗正想着,忽听孟传情道:“我在想,楼仲丛会不会有两个儿子?那个舒玉,你们天魔教的少主,他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和他会不会是双生儿?”
南无诗心内无比震惊,这个孩子,他怎么能猜到这些?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回去认祖归宗的,到时,那些想对天魔教不利的人,一定会对他出手。
如此想着,她淡淡地开口道:“就凭你,也妄想做我楼哥的儿子?整个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楼哥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如今身在天魔教的楼郁舒。”
孟传情盯着南无诗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南无诗,你不告诉我,我也一定会自己查清楚的。反正我现在受了伤,哪也去不了,我就留在这客栈里,待在你身边,就不信你不会露出破绽。”
南无诗心中暗喜,口中却淡淡道:“随你,不过我这客栈可不会白白留人的。你要是没钱的话,就得帮我在客栈里打杂。”不能对他太好,太好了反而令他怀疑。
“啊?”孟传情一愣,“打杂?”
南无诗道:“不会太忙的,明天我会招个伙计和厨娘,人多的时候,你帮下忙就行。”
孟传情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我有钱。”
南无诗一把夺过,“这是我给你的,从现在起,你就是个穷光蛋。不干活的话就去睡街头。”
孟传情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妥协,如此,他就一边疗伤一边打杂。
次日一早孟传情在房中静修。
南无诗一下楼就询问老齐招聘小二和厨娘的情况。老齐摇摇头,看向门外,忽然道:“那个瘟神又来了。”
南无诗朝门口看去,见一个富贵公子远远走了过来,他怀中抱着锦盒,脸上带着笑意。南无诗心中一动,对老齐道:“也许,我可以招一个免费的小二。”遂在老齐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富贵公子一进门就看见了南无诗,便直接朝她走了过来。
南无诗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道:“霍公子,大驾光临,又想旧事重提吗?”她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这一次,定要让你有来无回!
那人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哈哈笑道:“殷老板怎么还是这么见外,我说过了叫我春秋就好了。”
这富贵公子可不是别人,正是武陵山首富霍金山的儿子,霍春秋。他来此又有什么目的呢?自然是为了这家客栈的招牌。
武陵山,因当年别应天和楼仲丛一战而闻名江湖,位于山脚之下的武陵镇,也因此热闹了起来。南无诗所在的飞龙引,就处在镇中心,是一家占地面积极广,可以说是整个镇上最大的客栈。她隐藏在这里,化名殷娘,已有数年。
这客栈,可以说是南无诗唯一的产业。十七年来,她换了无数个地方,从来没有固定的房屋。直到六年前,她买下了这里,在江湖上漂泊累了的时候,她都会回来看一看,这也正是她时隐时现的原因。别看她只是个女流之辈,却相当精明能干,将这偌大的客栈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最初毫不起眼的小客栈,成为武陵镇首富垂涎三尺的盘中肉。
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说不遭人惦记是不可能的。武陵镇的首富霍金山早就对飞龙引垂涎已久。整个武陵镇的客栈酒馆都是霍家的产业,却只有飞龙引是独树一帜,不少人的闲言闲语,终于让霍金山下定决心要收购飞龙引。
南无诗的手段相当高明,霍金山三番五次的登门拜访,都被她不费吹灰之力,暗中指导老齐给挡了回去。连番的挫败,终于让霍金山放手,不再骚扰。哪知过了几天,他儿子又来了,据说他是因为孝顺霍金山,替父解忧,便自告奋勇地过来找她协商。
霍春秋打开手中的盒子,一尊水晶观音现于南无诗眼前。
南无诗何等宝物没有见过,区区一块水晶她自然不放在心上,却还是装出一幅吃惊的表情:“这是……千年古玉?你从哪里得到的?”
霍春秋一脸得意,道:“这可是我家的宝贝,足以买下三个飞龙引,殷老板,这笔交易可是很划算的……”
“成交!”南无诗突然反手扣住观音,道:“这笔生意,我做了。”
霍春秋愣了一下,笑道:“想不到殷老板竟如此爽快,之前想好的说辞岂不都白费了。”
南无诗道:“霍公子几次登门拜访,诚意可见,令尊为了飞龙引更是愿意舍弃这千年至宝,我若还不应承,那就太不识趣了。”
霍春秋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如此真是太好了。殷老板,规矩不能改,我们立个字据吧!”
南无诗拿过看了几眼,签了字,道:“既然是字据,那就要立双份的,我这一张,也需要你签一下字。”说完,拿过老齐刚写的字据,递给霍春秋。
那字据有一半是折起来的,霍春秋看也不看,拿过来就签了。还给南无诗后,正欲起身离去,却听她道:“霍公子,今后就有劳你了,委屈你在客栈里做个打杂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南无诗脸上含着笑,慢慢地将字据打开。
“我霍春秋自愿卖身至飞龙引客栈做打杂,为期十年,若反悔,需用霍家一半的产业赎身。立据人:霍春秋。”
看了这几句话,霍春秋当场愣住了。随即,惊叫道:“你骗人!刚不是这样的。明明是将飞龙引卖给霍家,成为霍家的产业……”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南无诗又将字据折了起来,与之前一模一样,只能看到“飞龙引”,“霍家”,“产业”几个字。
至此时,霍春秋才明白自己被人给卖了,愤愤道:“你好阴险!你这根本就是耍诈!”
“生意人,只凭字据说话。况且,我何时耍诈了?字据可是你自愿签的,我又没逼迫你。”南无诗悠悠道。
“你……”霍春秋指着南无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齐,以后霍小子就是客栈里的打杂了,有什么活尽管吩咐他去做。如果他要逃走的话,就给我打断他的腿,或者,拿着这字据上门找他娘也行。”南无诗一脸奸笑,看着霍春秋,“我倒希望他反悔,到时候就可以用霍家一半的产业来跟我换他这条薄命。”
“别,你别去找我娘。”霍春秋似乎很怕他娘,低声道:“我留下来就行了。”
老齐忍不住好奇,问:“老板,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一定不会拆开字据看呢?”
南无诗笑道:“那是因为,我足够的了解他。他们霍家,会做生意的,只有霍金山和他的女儿,他这个儿子,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算准了,他让我签了字后,体内是飘飘然的,自然什么都不会看。”
“你真的很阴险,老板。”老齐听罢,只能这样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