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虽然饶了小二一命,但那一声“鬼呀”还是刺痛了他的心,如针扎一般让人难忍。没吃完的饭菜,他也没有心情再去吃了,也懒得去收拾,直接脱了衣服上床躺着了。
落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中始终放不下那句“鬼呀”,不禁伸手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那一层一层的结痂和脓疮,是用人皮面具也遮挡不住的丑。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不敢照镜子,虽然他不是女人,但这样的丑陋面容,还是使他有些自卑。
究竟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是昔日自己口口声声称为父亲的人,还是自己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曾经憎恨自己的人都去了哪里?爱着自己的人又身在何方?自己在乎的人都死了,自己这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姐姐死了,他的孩子死了,连自己最信任的连环都生死未卜,不知所踪。连环......想到水连环,落花情绪又上来了。原本她去芳草阁就是为了给自己找恢复容貌的方法,如今她不在了,还有谁能帮助自己?
究竟这个世上还有谁是在乎我的?不!没有人关心我,在乎我!他们只会憎恨我,只会觉得我可怕!
他们都对我指指点点,他们都可恨,该杀!
不断涌出的想法,让落花越想越气,他再也抑制不住,恨意爆发,杀气再现!框框铛铛,房中,桌上,盘碗,烛火,置物柜,窗户......剧烈的杀气涌现在整个房中,一些物品终究承受不了这些力道,纷纷碎裂。继而,地面开始晃动起来,房门被冲破,一股股劲气散向房外。
“公子!”杀气引来了粟烈和流火,二人从门外奔进来,一边运功护体,一边喊道:“公子,请冷静一些。”
杀气依然不断地涌现,愈发的强烈。粟烈灵机一动,喊道:“公子。你冷静一些,姑娘还没死,等着我们去找她呢。”
连环还没死?落花听到这个,心中一悦,随着情绪的变化,杀气也慢慢消散,房间很快平静了下来。
“公子,你没事吧?”粟烈慢慢靠近床边。
落花急忙抽过衣服盖住脸,对两人道:“我没事。”纵使粟烈和流火跟随自己许久,他也不敢轻易让这两人见到自己的真容,这世间,见过自己这番容貌的,仅连环一人而已。
这时,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似是受方才的杀气影响,整个客栈都晃动了,还损坏了临近客房的一些东西。客人们都被吓到了,纷纷跑出了找掌柜理论。掌柜的频频扭头看向落花的房间,虽明知房间的人是始作俑者,却因不敢得罪,只能揽下所有的过错,赔偿客人的损失。
如此折腾一番,很快就夜半了,落花却再无睡意,一直在房中打坐。次日,落花让流火给掌柜的留了一些银票,三人一起离开了客栈。
几人走在大街上,又听得街上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路人甲:“就是他们!听说他们昨晚在老张的客栈里住,差点连客栈都毁了。”
路人乙:“真是邪了门了!老张的客栈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路人丙:“他们就是魔鬼!走哪哪遭殃,大家离他们远一些。”
路人丁:“快走,魔头来了,咱们的镇子要遭殃了!”
魔鬼?魔头?落花听到这些,心里似火烧一般难受,再也止不住怒气,杀气忽然涌现,劲气散裂开来,击倒了身边那些碎嘴的人。
“啊!杀人了!魔鬼杀人了!大家快逃!”路人一声惊呼,大街上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落花望着地上那个被杀气击中的死者,心里只觉得无比悲凉。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一身莫名其妙的杀气?他一次次地强忍自己的怒气,却依然一次次地暴露杀气,这些没有武功的普通老百姓,根本就受不了这么强烈的杀气,每一次动怒,必然要死人。
粟烈上前将那人的眼睛闭上,叹了口气,道:“公子,我们快些走吧,不然官府的人来了可就麻烦了。”
三人不敢多做停留,径直离开了镇子。
受此次事件的影响,落花行事更加孤僻了,每次喝水吃东西,都是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悄悄下肚。粟烈和流火一直默默地跟着,三人言语不多,甚少交谈。
这日,三人行走于一片山林中,粟烈瞧见太阳就要落山了,对落花道:“公子,前面镇上应该有客栈,我们走快些去那里投宿吧。”
落花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道:“今晚,就在这里露宿吧。”说完,在一棵树前坐下,盘腿调息。
流火瞅了一眼粟烈,道:“公子,这山林蚊虫太多,附近又恐有豺狼出没,晚上只怕睡不好,还是去客栈住吧,安心一些。”
落花闷声道:“这里清静。”每次去到人多的地方,必然会遭受一些言语上的不敬,他听着不高兴,不高兴就会引发杀气。杀气一现,就会损坏别人的东西,还会有无辜的人丧命,继而引发更多的闲言杂语,被人指着喊魔鬼。他不想承受这些,只能在这山林中露宿,也图个耳根清净。
粟烈和流火与落花一起经历着每一件事,对他的心思还是有些理解的,当下也没在说什么。两人放下包袱,陪落花坐了会,就一同去寻找食物和水了。
树林中万籁俱寂,落叶无声。落花正自调息,听见前方传来唰唰的声音,以为是什么走兽,便没有在意。但那声音越来越近,似是冲自己这边而来。他竖耳聆听,并用内力感知,才觉有人靠近。来人脚步轻盈,踩地几乎无声,若不是落花身怀奇特内力,根本就无法察觉。
落花抬眼盯着前方,片刻后,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望着那人,心中暗暗吃惊:商姐姐!难怪他察觉不到有人靠近,商羽落自身也怀有奇特内力,她的内功心法,全靠心境修炼。心境越高,内力便越深厚,气息便越不被人察觉,练到高深之处,更是让人觉得她没有丝毫内力。
商羽落来到落花几里之外,含笑看着他,“魔头,果真还在这里。”
魔头?落花猛地站了起来,冷声道:“我不是魔头。”他有些不悦,这世间,任何人都可能会叫他魔头,但商羽落在自己心中,一直是与众不同的,以她的气度和涵养,怎么也可以这样叫?
商羽落依旧落落大方,笑道:“看来你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哼!”落花道:“谁会被愿意叫做魔头?”
商羽落轻笑道:“其实被叫做魔头也没什么不好,我得江湖第一女魔头的桂冠时,也似阁下一般难以接受,如今已然把它当作是一份殊荣。你这个新晋魔头,不妨学学我这第一女魔头,坦然而对。”
落花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商羽落一句话,让他醍醐灌顶,瞬间就释然了。是啊,魔头又怎样,只要心不入魔,便无愧于心,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商姐姐不正是这样一个例子吗?
那一刻,落花突然很想和商羽落相认。倘若这世上的人都不理解他,这个气度非凡的女子,也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想到这里,他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商姐姐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听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像是一直在寻找自己,难道就是为了来开导我?
随即,他心中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这么简单!我如今这个身份,算是与她素不相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跑来跟我谈话?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想到这里,他便开口问道:“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商羽落道:“阁下就是最近江湖上风头正劲的落花公子吧?听闻你身手不凡,特来讨教一番。”说完,向前走了几步,靠近落花,“还请赐教。”
落花看着两手空空如也的商羽落,又是满头疑惑。若说是讨教武功,他也相信,但是,商姐姐不是一向用剑吗?她的无比神剑呢?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她要与我空手对招?遂问道:“你不用武器?”
商羽落浅浅一笑,“我怕伤着阁下。”
呵!不愧是商姐姐,语气还是这么狂。既然如此,那就切磋一下吧,我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交过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商羽落率先出手,招式灵活,掌化为爪,直接抓向落花的面门。落花双掌抬起抵挡,感觉这一击毫无力道,心里一愣:不对,这是虚招!果然,商羽落右手突然转变方向,抓向他的右手手腕。
落花反应甚快,如泥鳅般从商羽落的手中挣脱掉,退后一步,紧盯商羽落。商姐姐这是什么意思?第一招就出此奇招,但却没有用全力,这似乎不像是讨教,更像是试探。她是在试探我的身份吗?
落花虽然摸不准商羽落的心思,却想陪她多玩玩,没有多想,倾身向前,反手攻向商羽落的颈间。商羽落侧身一躲,双手互补,直接扣住落花的左手胳膊,向前一滑,抓住手套的边缘。
落花眼神一变,已知商羽落的用意。看来,商姐姐一开始就攻击他的双手,目的是为了他手中所戴的手套,她想脱掉这双手套。无妨,自己这双手也没什么秘密,她想脱就脱。
落花正想忍让,任由商羽落脱掉他左手的手套,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急忙以右手相救,攻向商羽落的手腕。商羽落刚将落花的手套撕开一个口,落花的右手攻了过来,只能放弃了左手,转而去抓落花的右手,并以巧力和内力,剥下了手套。
落花成功解救了左手,退后几步,盯着商羽落手中那只手套,心里已然肯定了对方的目的。她只是想脱掉自己双手的手套,看看自己的双手吧。自己这双手,根本就没什么奇特的,除了曾经的右手手掌心有灭绝神掌掌印以外。如今,右手的掌印虽然消失了,但左手却因为腐蚀丑陋不堪,所以,他才在紧急时刻以右手相救,阻止了商羽落蜕掉他左手手套。纵然如此,他相信,任何人都不可能凭这双手认出自己。
虽然肯定了商羽落的目的,但落花还有一丝疑惑。商姐姐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要来看自己的双手?难道她有相识的故人手上有印记?曾经的自己也一直带着手套,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右手有灭绝神掌掌印,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难道她是受人之托?
商羽落瞧清了落花的右手,白白净净的,什么印记也没有,神色微微变幻,道:“挺干净的手,为什么要戴手套呢?”虽然这么问,她心中却有些惆怅和可惜,刚才那一刻,虽然只是打开了手套的一角,但她还是看见了手腕上那刺眼的伤疤。这么问,或许只是为了宽对方的心吧。
落花觉得老天很会捉弄人,曾经右手有掌印时,左手干干净净的,为了遮丑,他要戴着手套。如今,右手干净了,左手却又丑陋不堪,他依然要戴着手套。不仅如此,倘若今后连环没有找到自己的医治方法的话,他将永远这样包着自己,永远也见不得光。
“还要继续吗?”落花反问。他想,既然商姐姐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想必是不会再纠缠了吧。
果然,商羽落摇头道:“今日没带剑,不宜与你过多纠缠,况且……”她看向落花身后,“你的帮手回来了。”
落花感觉背后有人施展轻功靠近,知道是粟烈和流火回来了。二人提着小包来到落花身前,“公子,有人找事吗?”防备的眼神看向商羽落。
商羽落笑看着三人,道:“今日多有得罪,我先告辞了。”转身施展轻功离去。
落花望着商羽落的背影,心下一动,对粟烈和流火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说完,施展轻功追踪商羽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