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波涛汹涌,大船乘风破浪,艰难前行。
同行十二人,少了一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沉重。各自站在船边,望着茫茫大海,怔怔出神。
回家的路途,似乎也比来时遥远了许多,船在海上航行了许久,一直没有看到尽头。落花坐在船顶,望着寂静的海面,思绪渐渐飘远。他依然忘不了桑俊临死前的那一幕。
“二公子,不要忘了你的承诺。”那期盼的眼神和恳求的语气,如一根苦涩的尖刺,依然卡在他心口,难以下咽。
是的,他答应过桑俊,此次事件了结后,便与表妹他们相认。可是,如今自己这般模样,还能回到从前吗?这满身杀气,作孽无数,还有人能谅解他吗?他不知自己还能走多远,就如此时这行于海面的孤船,前路茫茫,不知归路,永远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头顶的船帆呼呼作响,落花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一直很平静的海面,渐渐荡起了涟漪,海风吹来,卷向大船,如温柔的母亲亲吻着临别的孩子,不舍柔情。落花看向船下,除了受伤的劳桑心、庄伏楼与霍春秋,以及在房内照顾他们的水连环,其余人都站在船外,望着茫茫海面,如他一样,思绪无常。
鄢商慈一人站在船尾,目光投向的地方,是海岛的那面,那里埋葬了她所有的亲人。寒风渐渐,浮动衣衫,却憾不动她那纤薄的身影,如一道望夫石立定在那里,满目悲伤。
在鄢商慈不远的地方,是满身孤寂的桑幼忧。以往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到那个佩剑男子站在她身旁,此时,却只剩她一人。落花瞧着她坚强的目光一直盯着前方,心中不忍一阵难过。他的表妹,无论在商场上称霸一方,还是在生活上面临着失意与诀别,都比普通人要坚强,自始至终,她未曾流过一滴眼泪。
“起风了。”桑幼忧也被海风拉回了思绪,瞅了瞅海面,扭头对两个船工道:“你们进去吧,我来开船。”
海风越来越大,海面也荡起了大波浪。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站在船外的冉必之抬头看了落花一眼,钻进了船舱。或许是因为联合落花一起击败了幻神,对于这个神秘不可知的敌人,心中也不由得多了一分敬意。
同样,落花也看着冉必之离去的背影,缓缓笑了。他与冉必之交手过无数次,谁曾想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携手合作,剑指一方。如果有朝一日,冉必之得知真相,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觉得很是奇妙呢。
“公子!快下来。”粟烈瞧着风越来越大,而落花却还淡定地坐在船顶,不由得有些担心,赶忙呼唤他。
落花看着下面一脸担忧的粟烈和流火,心里好多了。方才冉必之那一抬头,让他瞬间想通了。不管前方的路如何,他都决定先救醒姐姐,那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所以,此时,万不是与众人相认的时候。若是让人知晓,这个名震江湖,满身杀气的魔头,就是昔日的武林庄二公子,只怕,第一个会不依不饶的人,定是冉必之的主子夜未央。那时,必定会是一番纠缠,若想拿到他身上的烈焰珠,可就难上加难了。
落花正想着,海面上的狂风便席卷而来,猛烈而迅速。大船一个晃荡,左右摇摆,这时,鄢商慈一个不慎便随着大船被甩了出去。她反应倒也灵活,急忙抓住船角,才免于掉落海中。隔得较远的孟传闻瞧见,慌忙奔赴过来,还未伸手,船顶一个身影便落在了鄢商慈面前。不慌不忙地抓住鄢商慈的肩膀,将她带上了船。
瞧着怀中惊魂未定的人,落花想喊一声“商慈”,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缓缓松开了鄢商慈。“鄢姑娘请小心,海上风大,还是到里面去吧。”
鄢商慈怔怔地看了落花一眼,眼神黯淡地离开了。
身后,孟传闻瞧着她单薄的背影,只觉心酸。不知为何,此次沧浪岛之行,商慈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样子,就像是最初失去传情的时候,变得沉默寡言,对身边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了。那段日子,他想尽了所有办法逗她开心,让她重拾昔日的欢颜,却始终做不到。后来,在商羽落的开解下,她渐渐舒颜了。
孟传闻不明白鄢商慈这突然的变化是为何。到底是因为她的义母,还是在岛上经历了什么?商慈她心里好像装了一个人,却又仿佛不存在,那种让人摸不透的感觉,着实揪心。孟传闻不禁回头瞅了一眼落花,是因为和这个人的交集,让商慈心里想起了传情吗?这个落花,为什么总是让人那么在意?
瞧见落花依旧站立在船边,暗暗运功帮助桑幼忧定住晃荡的大船,心底忽觉一暖。或许是因为,这个人跟传情一样,能够一个人担起所有,让人觉得很安心吧。就如同此时,桑幼忧看向那人的眼神一样,觉得很是安心。
大船在落花的助力下,渐渐稳定了下来,乘风破浪之后,继续前行。
经此一番波折,每个人的心底又刻下了一道印记。那是无法抹灭,永恒的印记。
许久之后,大船安全回到了中土。
众人一一下船,聚在码头。
孟传闻看向落花,问道:“接下来该去往何处?”
落花缓缓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庄伏楼的身上,道:“灵渊阁。”
众人听了这话,一同看向庄伏楼。见他也是微微动容,目光一阵闪烁,似是有些意外。这时,又听落花道:“灵渊阁隐世已久,所在之地神秘未知。江湖传闻,庄少侠正是师出于此,那么此番还有劳你来引路了。”
庄伏楼怔了怔,点头道好,问:“何时出发?”
落花想了想,道:“时间虽然紧迫,但诸位还有伤在身,理当先回家调整一番。待准备充足之后,我们再汇合。”
“这样也好,届时我们就在龙阳道路口汇合。”
“好。”
此地分别之后,劳桑心三人便回到了糊涂堂,向夜未央汇报了此番情况。
听闻冉必之与落花一起击败了幻神,夜未央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轻轻感叹了一声:“这个落花,似乎越来越强了。”而后看向劳桑心和霍春秋。
这两人被幻神所伤,虽有落花运功相救,却也是苦苦支撑,勉强度日。这不,一回来,江才情就为两人疗起了伤。瞧着二人额头冷汗直冒,还很虚弱,夜未央叹了口气,道:“落花他们接下来是要奔赴灵渊阁吧?”
冉必之点了点头,道:“重阳珠已经到手,他们接下来并不是寻找其他三珠,而是盯上了灵渊阁的天诛草和地灵花。”
夜未央皱眉想了想,道:“这个落花心计着实高深,先寻一珠,吊足了我们的胃口,却将我们想要的其他三珠留在最后才寻。天诛草与地灵花,此二物于我并无益处,然为了其他三珠,我们不得不乖乖携手合作。”
“看来,接下来的路程,你们还要跟着一起走了。”夜未央将眼神扫向夏星辰,道:“灵渊阁机关重重,想要见到雪碧渊可没那么容易。六日伤的太重,无法再行动了。这次,就由你和必之一起去吧。”
夏星辰听后,眼睛一亮,“去灵渊阁?”
夜未央淡淡一笑,道:“让你去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机关术。”眼神慢慢变换,内心充满了期待。“不,那应该不能称为机关术。或许……应该叫它奇门遁甲。”
三日后,龙阳道。
庄伏楼孤独一人,早已在路口等候。
落花依旧带着水连环和两个随从,人马未换。
武林庄这方,孟传闻拗不过态度坚决,一心跟从的鄢商慈,只是身边没了桑幼忧的身影。与这夫妻二人同行的,竟然还有商羽落。
而糊涂堂这方,正是冉必之和夏星辰。
十个人的队伍,很快聚齐。
落花瞅了一眼安安静静跟在冉必之身边的夏星辰,心中暗想:夜未央倒也是会下棋,灵渊阁机关纵横,正是对了夏星辰的胃口。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商羽落,问道:“商掌门,你难道也要同行?”
商羽落浅浅一笑,道:“我也随诸位,去会一会神女传人。”
“如此甚好。”这时,一旁的冉必之开口道:“有了商掌门的助力,想必我们此行会轻松很多。”
众人听了他的话,心中皆是暗笑。想来是沧浪岛上,冉必之打头阵已经打怕了,难得的有一高手助阵,心中难免觉得高兴。
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商羽落身上,面带笑意,唯独水连环脸上隐隐有一丝担忧,望着远方,喃喃道:“但愿……如此。”
灵渊阁路途遥远,众人于镇上聚齐马儿,在庄伏楼的带领下,骑马一路奔腾,耽误了几日路程才赶到南方境地。此时,正值雨水之季,乌云散去,天空晴明,地上也是一片好风光。青山秀林,入目养眼,衬得路上的人更加艳丽。
庄伏楼带领众人穿过一片荒山后,勒住了马儿,环视前方,开口道:“前方就是灵渊阁地界了,骑马无法进入,我们需要徒步前行。”
众人注视着前面的那座高山,巍峨壮阔,不禁反问道:“徒步攀过这座山,可没那么容易,你确定马过不去吗?”
庄伏楼没有说话,却见水连环率先下马,道:“前方之路,暗含阵法,走兽之类,皆会不自觉地回头。”抬头看向天空,阵阵飞鸟于林中盘旋,“历来,只有那些红乌才可安然无恙地穿过这片树林,到达对面的乾坤坞。”
众人皆抬起头,看向半空的红色飞鸟,振翅飞翔,声声嘶叫,鸣耳惊人,只一瞬间,便没入树林深处。
“世间还有这么奇怪的物种,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夏星辰喃喃叹道。
鄢商慈也看着那群红乌,皱眉道:“感觉不是很好的样子,看着有些瘆人。它们不会攻击人吧?”
庄伏楼摇头道:“它们惧怕人类,是不会靠近的。”
这么一说,众人也放下心来。弃了马儿,徒步上山。因刚过雨季,山林潮湿,地滑路陡,在场之人,除了深藏不露的鄢商慈和看起柔弱的水连环,每个人都是身怀武功,这艰难地势,倒也难不倒他们。庄伏楼走在最前面,为众人开路,落花和孟传闻一人拉着一女,紧跟其后。
粟烈和流火也是相互照应着,看着夏星辰眼中一阵生羡,只能将期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同伴。也不知冉必之是不拿她当女人,还是压根就没看见她,愣是站在原地,等商羽落都走远了,还在出神。
“喂!你怎么不走啊!”夏星辰不由得冲冉必之喊了一声。
看着前方稀稀散散攀爬的人群,冉必之颇为无奈: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爬这么高的山,是吧?
想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上。身旁,夏星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冉必之感觉腰间一紧,一只无形的大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伴随着夏星辰的抱怨声:“你看看人家,也不知道照顾一下我!”
冉必之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瞟向前方商羽落孤独的背影,对夏星辰道:“你看看人家……还不是一个人,走的好好的。”
夏星辰冷哼一声,道:“那是因为她太强了,没有人可以依靠了。”而后,小声嘀咕道:“女人嘛,该强势的时候强势,该弱势的时候也要弱势,不然,谁会喜欢?”
冉必之好死不死地多嘴道:“领主就很喜欢……”话未说完,商羽落一个转身,一道真气猛然冲击向两人。这二人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滚下山去,夏星辰猛一扬手,无色引线缠上前方的大石,这才稳住身形。一立定,便见前面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纷纷转身看着他们。
众人一阵尴尬。将几人的言语尽收耳底的落花,慢悠悠的开口道:“此地凶险,不宜玩笑,诸位还是认真赶路吧。”
队伍继续前行,茂密的树林,归于平静,只有脚下的“莎莎”声,和头顶红乌的振翅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