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必之送走媒婆,返回大厅时,夜未央正在玩弄着箱子里的珠宝。忍不住问:“你真的应了这门亲事?”
夜未央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你舍不得她?”
冉必之道:“你就舍得她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你问过她的意愿了吗?凭什么就擅自替她做主了?”冉必之有些生气,语气不由得加重了。
夜未央扭头看向他,“霍春秋是个不错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疼爱六日,六日嫁给他会幸福的。”
冉必之道:“那你有问过她,是不是愿意嫁呢?”
夜未央仰头叹道:“女孩子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跟在我身边有什么好的?只会打打杀杀,误了年华。若是一定要嫁,何不嫁给一个一心呵护她的人呢?”说完,盖上箱子,缓缓走进了内厅。
冉必之望着夜未央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那么一刻,他对夜未央的心思有些看不透了。他看不透,夜未央同意这门亲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想和别应天的儿子结为亲戚,还是真的为劳桑心的幸福考虑?
“枉你自诩智者,却始终不明白,那个跟了你十多年的女人的心思。”冉必之喃喃道:“不知道是你装傻,还是那个女人把自己的心思掩藏的很好。总之,你应下的这门亲事,注定是会有人受到伤害的。”
他可以想象,当劳桑心得知这件事后,反应会是何等的激烈。
如冉必之所想,当劳桑心从他口中得知这门亲事时,整个眼睫毛都在打颤。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不仅惊慌失措,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夜未央在没有通知她,也没有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就这么把她转手送人了,而且还那么急促、干脆。
她慌,是因为不想嫁。
她以为,霍夫人之前所说的上门提亲的话,都只是试探之言,所以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会成为现实。
她不爱霍春秋。
从一开始,她心中就藏着一个人。对于霍春秋,她从未有过爱情的感觉,只有感动和感激。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从最初的厌恶,变成知己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进展到这个地步。
超出友情的范围,是劳桑心所不能忍受的。她企图反抗。
于是,冉必之接下来说的话,她也没有心情听下去了,飞快地冲下山去。她要去找夜未央,向他表达自己的意愿。
白府书房。
夜未央正安静地写字作画,劳桑心就那样毫无预警猛然冲了进来。她忘记了夜未央的习惯:书房之内,乃思考的地方,禁止打扰。
出乎意料,夜未央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作画,口中道:“六日,你来的正好,我有事同你说……”
“我已经知道了。”劳桑心低沉着声音回道。
夜未央听出劳桑心声音有些反常,手中的毛笔停了下来,道:“霍春秋是个不错的人,值得你托付终生。我替你应下这门亲事,也是为你着想。这辈子,能够遇见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不容易,要好好珍惜。”
劳桑心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的身体在颤抖,双拳紧握,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夜未央没有听到动静,再次抬起头,问:“怎么呢?”
劳桑心直直地盯着夜未央的眼睛,“我只是想问,为什么要同意这门婚事?”
她很想知道,夜未央让她嫁给霍春秋,究竟是为了她的幸福,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果是前者,她会告诉夜未央,嫁给霍春秋,未必就是自己的幸福。如果是后者,她无话可说,为领主的利益牺牲,虽然悲哀,她却无怨无悔。
夜未央放下笔,离开书桌,淡淡道:“这个问题,需问你自己。你自己说说,你欠了霍春秋多少?”
劳桑心默然。从霍春秋拼死救自己,到霍夫人舍弃一身功力,之后还有种种的事情,让她欠了这母子二人太多。“仅仅是因为还他们的恩情?”
夜未央道:“除却恩情,还有爱情。他对你情深,必不会辜负。”
“可是我……”劳桑心想要解释,自己对霍春秋并没有感情。
夜未央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这是命令!”如果你不能把握自己的幸福,那么,就用命令去逼迫你接受幸福吧。
劳桑心依然不甘心,“可是……为什么要那么急呢?你不是说两年才会放我离开吗?如今才过一年。为什么只有三天……”如果这是命令,她无法违抗。她曾说过,会永远忠于领主,永不违背。可是,心中还是不甘、难受。
如果注定是要离开的话,为什么不多给她一些时间留在夜未央身边。仅仅三天,那么突然,那么急促,没有一点点准备。
“这是霍家看的日期,急促,是因为……”夜未央看着劳桑心,加重语气,“他们要你给霍金山冲喜。”
“冲喜?”劳桑心讶异,更觉得可笑。原来,自己只是冲喜的工具?
夜未央叹了口气,走到劳桑心面前,对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可能很不高兴自己成为冲喜的工具,不过,这次让你嫁过去,我是有多方面考虑的。一来,自是为你的幸福着想;二来,霍金山病重,医药已经无法医治,迟早会死。他死后,霍家的财富只能留给霍春秋,你跟着他也自然少不了好处。三来,霍春秋毕竟是别应天与闻宗萱的儿子,虽然别应天已经消失了十八年,但他的影响力还在。闻宗萱这个盟主夫人的名头也还在,你嫁过去,也可左右于他们。这两人一直困于武陵镇,困于霍府的恩义,若是霍金山死了,他们回归江湖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劳桑心想了想,问:“如果……如果冲喜真的治好了霍金山呢?”
夜未央似是被逗乐了,轻笑道:“你还真相信冲喜能带来奇效?所谓冲喜,只不过是算者自娱而已。霍金山的病,拖了不是一日两日了,死不足惜。”他顿了顿,又道:“冲喜不过是借口罢了,或许是霍春秋求娶心切,想你早点嫁过去,达到两全其美之效。”
“借口吗?”劳桑心心底有些介怀,低头沉默着,不再说话。
“这几日你就好好休息吧,婚事也不用操心,全让必之给你准备。”夜未央最后嘱咐道。
劳桑心离开书房,满怀心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许久后,她缓缓踏出房门,似是做了一个决定,骑马离开了骊山镇。
冉必之正在街上置办东西,见劳桑心策马而过,疾驰远去,心中暗暗叹气:何苦呢?
芳草阁,篱笆院。
自从收留了粟烈和流火后,水连环和落花的生活明显改变了很多。粟烈一直负责照顾落花,起初,落花一直对其怀有戒备之心,常常疏远,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渐渐放松了心情。
流火则在外面跑跑腿,帮助水连环采药制药。四人生活在一起,好不惬意。虽是如此,落花却因为自身容貌的事,一直自卑着,哪怕是在房中,都带着斗篷,与人说话都低着头。
水连环长时间瞧着,心中着实不忍,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身为旁观者都觉得可怜,自己又岂能不自卑?于是,她打算,无论费尽多少力气,都要找到方法恢复落花的容貌。
水连环想起了往日在医书上看到的一些片段,因为没有在意,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决定回一趟芳草阁查看医书。
落花不放心水连环,想陪她一起回去。水连环却笑着拒绝,“你放心,这里距芳草阁也不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落花依旧不放心,“那让流火或是粟烈陪你去吧。”
“不了,我让流火去采药了。粟烈要给你煎药,也不方便离开。况且你的情况很不稳定,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还是让她留在这里吧。”水连环说完,挂上布包,出门而去。
落花站在院中,望着水连环离去的身影,心中隐隐不安。
水连环回到芳草阁,望着干净异常的房间,心中暗暗叹气。自从救了落花之后,她就一直留在那边,几乎没有回来过。这么长时间,房间居然还一尘不染,可见是有人经常打扫。知道这个地方,又默默无声的,也就只有师兄庄伏楼了。为了保护落花,她一直没有与外界之人联系,哪怕是曾经最信任的师兄,也不敢与他见面。
因害怕庄伏楼回来发现自己,水连环不敢耽误,迅速地翻着医书。打开几本,一无所获,随后自书架上翻出一本破旧的书,只看了两页,便面露喜色,喃喃道:“果真是这样,落花有救了。”将书塞回原处,打算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落花。
“小神医!”忽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水连环愣了愣:是劳桑心。她来干什么?难道又是来求医的?不管,比起师兄,这个人更不能见。
正打算从窗户离开,劳桑心却已寻到了屋中,见了她,微微一愣,道:“原来你在啊!”
水连环转过身,语气冷淡,道:“你又来干什么?”
劳桑心看向神医,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张口却只有一句话:“想请神医帮我去救一个人。”她在家想了许久,想到即将离开生长许久的地方,离开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心中隐隐不舍,隐隐生痛。
不甘心认命的她,决定想办法自救。既然霍春秋娶自己是因为给霍金山冲喜,那么,只要治好了霍金山,是不是她就不用再嫁入霍府呢?或者,她就有理由不用那么早嫁过去了。
劳桑心想到了神医。这世间,她佩服的人寥寥无几,神医水连环便是其中一人,她的医术,让所有人信服。霍金山虽然已病入膏肓,但她相信,只要水连环出手,一定可以挽回这一切。
于是,她快马加鞭奔赴这里,只为求神医解救自己的命运。
水连环不禁讽笑:“你们糊涂堂的人,身体可真差,我似乎救你们不止一次两次了。”
劳桑心道:“这次要你救的,是别人。”
“谁?”水连环倒有些好奇了,他们还会顾别人的生死?
“霍金山。”
水连环微微一愣,“不是霍春秋的父亲吗?你怎么会想要救他?”
劳桑心沉默了片刻,道:“春秋多次帮我,这些恩情我着实难以为报,听说他父亲已病入膏肓,他求医不得,整日郁郁寡欢,我看着也于心不忍,便请神医相救,也当是还他一份恩情。”她跟在夜未央的身边,早已学会了窥探人心。若是实话实说,神医未必肯相救,若是在恩情方面着手,更能打动神医这颗善良的心。
劳桑心说这话时,眼神诚恳,声声情切,换做任何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都不忍拒绝。但水连环却一口回绝了,“对不起,我救不了他。”
劳桑心猛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凉嗖嗖的,问道:“你怎么会救不了他?你不是神医吗?”
水连环颇感无奈,叹了口气,道:“神医不是神仙,不是每个病入膏肓的人都可以救活的。霍金山的病,我很久之前就看过了,属于顽疾,无药可救,恕我爱莫能助。”
“不会的。”劳桑心心里有些慌乱,边摇头边道:“一定有方法可以救他的。你跟我再去看看,说不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病情有了好转呢。”她说着,上前一把拉住水连环的胳膊,将她往屋外拽。
水连环想到自己已经离开落花很长时间了,此时若是就这样随劳桑心去霍府,肯定会让他担心的。一手甩开劳桑心,歉声道:“我现在不能随你去救人。”
劳桑心不知哪来的怒气,猛然抽出手中的剑,转身抵在水连环的胸口,厉声吼道:“我让你跟我去救人!”虽然是剑指水连环,她的胳膊却一直在颤抖。为了与命运做搏斗,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水连环不明白劳桑心为何如此执着,依然坚持着不肯离开,“今日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随你去救人的。”她只是想尽快回到落花身边,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不可能让她离开。
“就当是我求你了,只这一次,最后一次求你救人。只要你救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从没有为第二个人放弃过自己的尊严,如今她放下所有姿态,只为能求得一丝的机会。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拿剑逼我去救人了,这次,我坚决不妥协。”
世人都知神医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却不知她也是个固执的人,所做的决定从不会轻易改变。当初在武陵镇,劳桑心曾夜闯霍府,以剑胁迫她去救重伤的冉必之。当时,她也有心救人,所以未曾计较。如今,她心有挂牵,其他任何人的生死,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区区一把剑,根本就不可能逼她就范。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劳桑心眼中泛红,微微有些血丝。瞧见水连环昂头挺胸,一副大义凛然不服输的样子,心里又是一股怒气,猛然将剑向前一戳。
剑骤然刺进水连环的胸口,劳桑心大吃一惊,急忙拔剑,“你怎么不躲?”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真敢下手,在这个江湖,聪明的人,都不会杀我的,毕竟……”水连环没有再说下去,缓缓倒地。因为拔了剑的缘故,血流的极快,而劳桑心却只是一手握着剑,盯着水连环的身体,目瞪口呆。
片刻后,劳桑心才回过神,瞧见水连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惊慌失措,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芳草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