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什么是九天复生大阵?”白衣人殷勤问道。
沈玉道:“就是复生亡者的阵法,哪怕是魂魄散尽,也能通过这个逆天阵法招魂复生。”
“竟然还有这样的阵法?”许多人眼中露出狂热来。
沈玉眼中微光微动,道:“这是个献祭阵法,想复生一人,需要十万亡魂,还需要主祭之人先献祭自己的肉身和神魂。说是舍己为人半点儿不为过。”
此言一出,观众们眼中的狂热果然散去了。
沈玉又道:“你是被复生的亡魂?如今,你已经生了白骨,神魂也已经归位,就差长出肌肉和内腑了,是吗?”
骷髅震惊地点了点头。
“你生前是修士?还是已经筑基的修士,对吗?”沈玉道。
骷髅又点了点头。
“九天复生阵太过阴毒,有伤天和,你可愿意再入轮回?”沈玉问。
骷髅嘴中又发出咔嚓咔嚓声。
“她想写字!”沈玉对白衣人道。
白衣人将骷髅的一只手解放出来,这骷髅人拨开一层泥土,在地上写到:“我生前已结婴,还能再入轮回吗?”
沈玉道:“也许。我学过雪葬魂歌,你应该知道,这只曲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骷髅人激动写道:“请小友助我!”
“九天复生大阵可有破解之道?”沈玉提出了交换条件。
“有!”骷髅人写道。
“何解?”沈玉道。
“雪葬魂歌!你为我吹一次雪葬魂歌,我将破解之法和这大阵的由来都告诉你。”骷髅人写道。
沈玉看向白衣人:“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白衣人自觉沈玉似乎很尊重他的意见,心中生了些莫名地虚荣,道:“还是先问出九天复生大阵的解法为妙!”
沈玉垂头,却见骷髅人继续写道:“先为我吹奏雪葬魂歌!”
“这……你们怎么看?”白衣人拿不定主意。问向身边的人。
众修士意见不一地讨论开了,沈玉没有加入到他们之中,而是取出了玉箫,在手心里把玩。
上辈子,君玉是学过吹箫的。起因只是一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年少的自己喜欢古典诗词,行事全凭心情。因为一句诗。便去买了箫来,学人家对月吹箫。幻想着,隔壁是不是有一个知音人。会学萧郎一般取琴相和。
结果,知音没有等来,檀郎没见着踪影,她倒是听见邻居家的阿姨抱怨说。昨晚半夜里好像听见了鬼哭的声音。
她听罢,还曾经萧然一叹。回房里写了一句:“弦歌已绝,谁知雅意;锦字成灰,古韵哭何?”为此,爸爸还曾笑言。说是我们家里或许会出一个女诗人!
可惜,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后来也别却了玉箫。别却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那样任性而青葱的岁月,早已随着尘烟飞逝!
从往事里拽回脱缰的思绪,沈玉只见骷髅人趁着无人注目,悄悄写道:“你收服了水碧落?”
水碧落?这是那个水滴形佩饰的名字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哦,对了,如玉婆娑一般,她曾经在沈涵住处的藏书里读到过。
水碧落,雪葬魂歌,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骷髅人又写道:“雪葬魂歌可以助我神魂离体,到时候,我还可以送你一份丹谱。”
“哦?”沈玉心神微动,小声道,“好,但你不能将水碧落之事告诉第三个人。”
骷髅写道:“好!”
“成交!”沈玉低语了一句,起身,走进人群之中。
“诸位道友,沈玉方才从骷髅人那里得知,这九天复生阵中,它是阵心,若是它消散,我们都将随着阵法一起湮灭。”沈玉撂下了一颗炸弹。
“什么?这么说,我们还不能动它?”有人道。
沈玉点了点头:“似乎是这样。”
“若是它不告诉我们真正的九天复生阵的解法呢?”有人问。
“九天复生阵不破,它就是能入轮回,也离不开这里。”沈玉道。这话纯属瞎说,沈玉也不知道此言真伪。
但她看得出来,这骷髅人是不可能先告诉他们九天复生阵的秘密的。
何况,就算是骷髅人爽约,沈玉要离开,也绝对走得了。
他们上方的空间被炸出了许多窟窿,沈玉倒是能出去,就是需要冒一定的风险。
再者,此间异事,外头的大能真的不知吗?
眼下这群修士之中,总有那么一些人,怀着别的心思,若依着他们,只怕等到天亮也未必能得到一个结果。
“既如此,我们就让一步吧!”白衣男修显然很有威望,他一开口,旁人也纷纷点头同意。
沈玉笑了笑,在一边站定。
玉箫声起。
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
深夜,一弯冷月挂在天边,寒风轻轻撩开窗帘。
临窗坐,月光入怀,箫声也染清寒。
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怀念,淡淡的离别。
四下一时俱寂,只有低沉的箫声一折一折回荡。
骷髅之上,一名白衣女子的虚影一点一点凝实。那是个极美的女子,眉如新月,眸若秋水,只一个眼神,便令人心醉。所谓姑射仙子,也许就是这个模样吧?
箫声渐渐清扬起来,清扬之中,犹自掺杂着一种神圣和敬畏。
如闻梵唱,如聆天音。
玉箫声声。
魂归去兮,魂归去矣!
终于,白衣女子的影像完全凝实,看起来就如真人一般。
她离开骷髅架子,翩跹落地。
仿佛百花瞬间齐放。仿佛大地一夜春回。
箫声渐低,终于,一声终了,余韵在风里袅袅散去。
骷髅架子倏然化作齑粉,簌簌落地。
沈玉收起玉箫,看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轻轻一叹,道:“本君姓宁。名晚歌。这里。在一万年前,曾经是丹宗的驻地。”
“如今,这里是亡魂聚集之地。想要破解阵法,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将这里所有的亡魂彻底清除,或者是送入轮回。”
“今夜当有满月当空。雪葬魂歌在月光之中,威力会骤增。届时。小友只需再吹一次魂歌,阵法自会破解。”
然这时候,异变再起。
一股黑烟忽然冲天而起,化为一个狰狞的人头。怒吼道:“不!我不同意!”
宁晚歌见状,轻轻一叹,飞身向前。
她衣袖一挥。也不知究竟做了什么,就见那黑烟慢慢散去。
宁晚歌眼中微带着感伤。低低叹道:“冤冤相报,当何时了?不如放下,不如归去!”
“放下?归去?不,他们不配,他们不配再入轮回!”黑烟人头慢慢消散,唯独这声音迟迟不肯散去。
天色蓦然暗了下来,天坑之中,一个又一个的黑色的人头从洞穴之中冒出来。
它们互相交缠,它们大声咒骂,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一轮满月从东方天际升了上来,沈玉耳边响起宁晚歌的声音:“快!魂歌!”
箫声又起。
众修士们无声坐在地上,冰冷冻得人几乎要失去知觉。
箫声和黑色的烟气交织在一起,迷离之中,一幕幕往事在箫声之中缓缓展开。
一万年前,丹宗,占星台。
术算大师宁星宇踉跄着跌下占星台,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丹宗将有灭门之祸!快,快去通知掌门!”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景象,对身边的小弟子吼道。
小弟子吓白了脸,匆匆去叫掌门。
不多时,掌门和众位长老齐至。
宁星宇的头发全白了,脸上也堆起了皱纹。今夜之前,还貌若少年郎的男修,此刻竟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些人面色沉重地谈了许久,这期间,他们争执过,叹息过,甚至差一点儿就要打起来。
几天后,门派之中许多高门弟子忽然被抓了起来,押到门派秘地之中。
原来,为了破解丹宗的灭门之危,宁星宇提议,动用血祭转运*。
意思就是,将门派中一些身具大气运的弟子作为血祭材料,将他们身上的气运转嫁到门派身上,而门派的霉运则被转移到这些弟子身上。
他们是弃子!用来换取别人生机的弃子!
有人认命束手,有人不甘愤怒。有人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有人不愿沦为祭品,指天诅咒。
然而结局都是一样,血祭阵法布置好了,祭品被摆到了恰当的方位。
众修士们看着虚空之中,那些沦为祭品的弟子在冲天的血气之中,身体一点点化为血水,神魂一块块被撕裂,成为一股一股的黑色烟气。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掌门和众位高层们就负手站在远处,静静的观看。
有人伤痛,有人冷漠,还有人嘴角隐隐带着笑容。
这也是一场利益的交易:有些家族用子弟的性命换取了发展的利益,有些派系利用这个机会打击了对手的实力,还有些人趁机除掉了压在头上的旧主,攫取了本属于别人的权利。
他们给这一切,冠上了一个伟大而神圣的名号:为了门派,为了传承!
败者只有这些沦为祭品的弃子。
良久,血气消散,黑烟沉入大地。
掌门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一条一条地分配给这些祭品的家人或者师长的补偿。
他们依旧争执过、怒骂过,甚至动手过。
不过,却只是为了利益。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满意了,这一群门派高层离开了密地。
宁星宇跪在地上,忽然大笑了起来,笑中有泪,有痛,还有血。
“你们看到了吗?我知道,你们并没有彻底消散,还存有一丝清明!你们都听到了吗,在掌门长辈们眼中,你们的性命,究竟价值几许?”
“哈哈,我告诉你们,你们不是拯救门派的英雄,不是舍己为人的勇士,你们只是一群失败者,一群被背叛的弃子!哈哈,什么血祭转运大阵,什么灭门之灾,假的,都是假的!”
“我不过是胡诌了一个谎言,他们就想也不想地同意了!九十九个门派精英,就被这么轻易放弃!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宗门,你们的师长,你们的亲人!”
大地在隐隐颤动,黑烟从地底冒起。
天怒,地也怒。
宁星宇犹自癫狂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哈哈,当年,你们把我的晚歌送给那个畜生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们也有今天?”
“你们知道吗?我的晚歌,我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女儿,就是因为一个为了大局的名目,被送给了魔门,又被生生折磨致死,连神魂都没能逃脱!”
“恨吗?怒骂?很好,很好!那就恨吧,怒吧,让我看看你们的力量,能不能把这个罪恶的宗门夷为平地!”
黑烟和血光冲天而起,怨恨和愤怒的力量如火山,从地底喷薄而出。
愤怒的亡魂汇集到一起,成了无往不胜地厉鬼。它们冲进门派的各个角落,将所有的活人一一撕成碎片,没有谁能够幸免!
宁星宇孤独地坐在秘地之中,眼睛和耳朵都在滴血。
他用手指在地上划出一个个血符,这些血符诡异而血腥,很快融进了地底。
等做完这些,他跪在地上,喃喃低语:“晚歌,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以后,这里会成为长满月阴草的宝地,那些门派肯定会把这里辟为秘境,以作为试炼之地。九天复生阵需要九次献祭,两次献祭之间,相隔千年。晚歌,我的女儿,一万年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丹宗覆灭了,欢乐谷被高阶修士们整理成秘境。
九天复生阵千年启动一次,每次都会吞噬掉大量修士。
这里很快就变成了冤魂厉鬼诞生的摇篮,恨意和怨毒凝成了铅灰色的云,在天空上越积越厚。
灰云遮蔽了阳光,月阴草在这里蓬勃生长。
满月之夜,霜白色的月阴草在月华之中展开枝叶,累累白骨在地下哭泣。
灭门之祸!
当初的预言终成事实。
想逃的,逃不掉!想活的,活不了!
如是因,如是果。对或错,谁能说?
箫声在悲怆的风声里渐渐消失,地面上不见了黑烟,不见了天坑,只有连天的野草,在冷冷的月光之下静默。
有风从远方吹来,原本是天坑的地方,倏然长出了许多白色的狭叶草。
它们通体都是如月光一样的白色,美丽而圣洁!
月阴草!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但是,没有人动。那声音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刺耳。
沈玉站起身来,收起玉箫,拍了拍凤凰和泪流满面的罗清荷道:“雪葬魂歌之后,上天会降下功德果报。看来,如今的回报就是那些月阴草了,咱们这次多采一些!”
罗清荷泣不成声,勉强站起身,跟着沈玉行动了起来。
这一次,就连凤凰也没有闲着。
其他人也慢慢从方才的一出悲剧之中回过神来,纷纷行动起来。
不同的是,整整一夜,再也没有人打杀抢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