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能感召此地神圣,女眷用绢帕掩住嘴小声低语。
三年来,这是她头一回离开雁都城,离开谢家。
面对外面广袤的天地,她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能畅快的呼吸,能自由的伸展。
尽管她此刻还停留在东临寺庙之中,却能清晰的感知风声轻狂,大树招摇,白雪如花。
她眼中有高山流水,诗情画意。
冯秋语站在她身后,身子斜斜的靠在她后背,一言不发的陪着她。
晌午的阳光穿过树梢落下斑驳光线,一圈圈的光晕钻进花窗内,落在两人身上,镀上柔光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孟今安站在台阶上,正好看到两人相依着,心中疑窦丛生。
她带出来的是谢家女眷,谢历城是家中独子,那姓冯的女子日后不是小妾也会是个通房,她居然与妾室这般亲昵,不是自甘堕落又是什么。
沉默一瞬,本想若无其事的过去招呼一声,不知怎地便注意到冯秋语过高的身量,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不会是姘头吧!
这个念头很快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今早的野草是什么品种,滋味倒是不错,冯姑娘可愿带我去挖一些回来,晚上我们又可以打打牙祭。”孟今安站在花窗口,遮挡了部分光线。
冯秋语缓缓吐出几个字,“雪见草。”她收敛惬意的神情,面上有被人打搅兴致的不悦。
看着一副温和的样子,却不想是个不好相与的。
孟今安硬着头皮道,“可否劳烦冯姑娘带我去长长见识?”
她正要开口拒绝,孟风眠却像在给猫顺毛一样,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去吧,我也乏了。”
“冯姑娘请带路。”孟今安笑逐颜开,退到门侧边。
两人出了院子,一前一后的朝林子里走去。
“冯姑娘你等等我。”孟今安根本追不上她的脚步,一脸慌张的踩中几个小坑,绣鞋上满是污渍。
冯秋语只是回头冷睨她一眼,眼神不似看着孟风眠那般有温度。
“既不识野草,还笨手笨脚,怎就想到要挖野草这样的主意来为难自己。”
孟今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冯姑娘年纪轻轻便对野草如此熟知,可是有何渊源?”乍听之下像是闲话家常,实则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冯秋语露出一抹痞笑,“孟夫人可是打算日后以野菜为生?”
孟今安一噎,正要糊弄几句,又听她说话了。
“既然如此,孟夫人可在东临寺多住些日子,想来小沙弥们认识的野草也不少。”
“昨日若不是遇上你们,我兴许早就去见阎罗王了,我如今身无分文,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几位的,只能采些野菜,给各位尝个鲜。”她言语比方才还要诚恳。
她自问表现得毫无破绽,不晓得冯秋语为何对她有敌意。
“能施以钱财便是最好的报答,其他都是白话。”冯秋语很不给面子。
“冯姑娘说得是。姑娘直来直往的性子,我倒是欢喜得紧,难怪堂妹会与姑娘如此亲近。”说罢,她叹息一声,语气变得绵长,“我那堂妹从前运气好,嫁了户好人家,我这个做堂姐的也替她开心,若是能为谢家开枝散叶,这辈子便圆满了。”
“开枝散叶?”冯秋语眉心微蹙,“孟夫人连姐姐不曾有生孕的事都已知晓?”
她呵呵一笑,“与唐姨娘随意聊了一嘴,她还年轻不打紧。”
冯秋语没有回话,她又继续道,“冯姑娘日后可是要嫁入谢家的?我见你们关系比我这个亲堂姐还要好上几分,日后你若是有了孩子,可以过继给她,想来她定然不会苛待。”
“孟夫人合离没多久,便开始操心谢家的事了?”
孟今安恨得咬牙,唇角抖了抖,“瞧我这张嘴,关心则乱,冯姑娘莫要怪我嘴快。”
“呐,雪见草。”冯秋语一脸嘲弄,伸手一指,就跟丢了一块骨肉等着哈巴狗去争去抢。
孟今安信以为真,忙不迭的上前,却什么也没看到。
“在何处?我怎未见。”说话间,她目光还一直在雪地上巡梭,须臾过后,未等到她回话,猛地抬头时只见她已折返。
孟今安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戏耍了。
她快步走了上去,就在要触碰到冯秋语时,佯装绊了一下,直接朝她扑去。
冯秋语似乎早有随感,猛地朝侧边躲了一下,哧啦一声是绢帕撕裂的声音,随后是嘭的一下重物落地的声响。
余光一瞟,孟今安整个人趴在雪地上,目光正发狠的看着自己。
“还未过年呢,怎就行此大礼。”
屈辱感在瞬间侵蚀她的理智,孟今安由雪地里爬了起来,磨牙讥诮道“往日见你们亲密无间,你不会是孟风眠养在外头的野男人吧。”
冯秋语眯了眯眼眸,啧啧几声,旋即冷嘲道,“孟夫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回头我得提醒姐姐几句,疯子若是狠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失心疯?
孟今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即便是怀疑,在没有充足证据之下,亦不可妄言。
心里一阵风起云涌,想要与她解释时,雪地里只剩下她茕茕孑立。
回到院落时,金轮已开始西落,一片片橙光落下细碎的金茫。
“怎一个人回来了?”孟风眠张望着。
“孟夫人想多采些野菜,可外头实在冷,我受不住便先回来了。”说着,她便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
孟风眠虽然狐疑,却也没在追究,“回屋喝口茶暖暖身子。”
“外头风大,姐姐也进来喝杯茶吧。”转身之际,她带了孟风眠一下,也不知道是脚步不稳,亦或她当真力气大。孟风眠身子猛地一歪,便撞进她胸膛,凹凸的曲线让她怔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天色逐渐转暗,孟今安挖了一篮子野菜。
能吃不能吃的她一并挖了。
冯秋语见了一眼,明知故问道,“孟夫人不会打算煮这些野菜吧?”
孟今安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可是挖错了,有不能吃的。”
“可惜了,让孟夫人白忙活一趟。”她一脸惋惜。
孟今安愕然的看着她,眼神十分陌生,晌午挖野菜时她还对自己冷嘲热讽,怎地转头又变成了另外一副面孔。
对上她兴味的眼神,孟今安霎时明白了。
这个冯秋语一直在戏耍自己,可自己从未得罪她,为何要对自己过去?
就在她思忖时,安排晚饭的小沙弥过来了。交代完明日礼佛的细节后,才作揖离开。
一想到明日便能离开这里,唐青葵终于展露笑容,待柳漪洛也有了几分好颜色。
这是冯秋语最后吃半饱的夜晚,想到日后没什么机会会饿肚子,她心情也豁然开朗。
这等晚饭的氛围出乎意外的好。
翌日,寺院的钟声一响,一行人以简朴的妆容去到禅房,听方丈讲到半个时辰,最后是诵经的环节,身影嗡嗡好似无数只蚊子在耳旁飞绕,却一点都不觉得嘈杂,令人心安得很。
离开禅房后,捐了香火钱,随后便在各个大殿内叩拜。
一切结束后,孟风眠早已经饥肠辘辘,双眼更是被庙宇飘散的香烟迷得睁不开眼。
今日雪停了,下山的路被打扫干净,只有道路两旁有少量的积雪点缀在草地上
山林里空气清新,让人精神振奋,浑身苏爽。
“用了几日斋饭,看到路边的野兔子我都想去咬上两口。”冯秋语在她耳旁低语一句,惹得她咯咯直笑。
“稍候进了城,我带你去打打牙祭。”
孟今安生怕自己被丢下,“堂妹,可还记得之前允的事儿?”
孟风眠颔首,“放心,我不会让你在外流浪,只是我婆母是个实心眼,日后可能要委屈你帮忙斟茶倒水了。”
这不就是给人当丫鬟使唤嘛。
孟今安气得脸都黑了。“放心,我不会逗留多长时间。”
“夫人若是不介意,可将孟夫人安排入住青玉楼,如此一来,孟夫人也不必时常在人前显露,更不用受委屈。”柳漪洛很是贴心。
“哟,自己还是个通房丫鬟呢,就不怕引虎入室,让人捷足先登?”唐青葵一脸讥笑,让气氛登时变得尴尬,尤其是孟今安被人戳中心思又窘又恼。
平复心绪后,她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唐姨娘尚年轻,嘴上没个把门的,日后可是要吃亏的。”
她越是表现得大度,心里越是恨的牙痒痒。
虎落平阳被犬欺,有朝一日她也要让这妮子尝尝被奚落的滋味。
唐青葵嗤笑一声,一行人再没有言语。
到了半山腰上了马车,嘚嘚的马蹄声在林子里显得有些空寂。
车内陷入无尽的沉默氛围中,孟今安靠在车壁,目光不住的在每个人脸上扫着,窥探的心思在明显不过。
似乎过了许久,马车内终于传来了人群嘈杂的声音。
孟风眠撩开车帘,看到袁博初领着药童在施粥。
“袁大夫当真是不可多得的英才。”柳漪洛叹了一句,雁都大小门户家的姑娘对他趋势若骛,偏他是个不开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