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诉说完过往,孟风眠暗暗松了口气。她本以为是袁博初知晓孟今安是传播‘阴桃花’的始作俑者,故而给她下了落子药让她小产。
他是飘在云端的不染尘世的云朵,或许连七情六欲都也无,又怎会因为她做些腌臜事。
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孟风眠颔首过后,疾步离开。
伊人早已消失,袁博初的目光却久久收不回来。
“师父。”药童冷得直搓手。
他一旋身,先前站立的雪地留下一个窝。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得离开后,由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
她刚从西街回来,外头风大,便想寻个能挡风地方行走,没曾想会见到袁博初,还看到了这一出好戏。
“孟寡妇小产过……”
“夫人和袁博初是旧识,还是早有私情?”
她喃喃自语,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内心已在摇头否认。
那样冰壶秋月的人,怎可能做人姘头。
她一定是疯了,居然生出这等卑劣肮脏的想法。
唐青葵回到桂香苑,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心不在焉。
锦莲本就是个粗心大意的,斟茶水时不小心将滚烫的热水滴落在她手指上时,她居然纹丝不动,好似木头一般。
锦莲连忙不着痕迹的拭掉。
“锦莲!”她蓦然拍桌,茶盖震动,茶水飞溅。锦莲吓得一抖,膝盖一软,自觉跪下了。
唐青葵魂归本体,错愕的看着她,“你这是作甚?”
锦莲也是一脸茫然,“姨娘……有何事吩咐?”
她斟酌用词,“倘若你知晓自己仇人一个秘密,是选择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还是待她被捧上云端时给她致命一击?”
“这……这……不是一个意思吗。”锦莲惶恐。
唐青葵很是泄气的瞪她一眼,“选了个木头来问,倒是我缺心眼了。”
“姨娘有仇人?”锦莲的侧重点与她相差十万八千里。
仇人?
她居然会视一个寡妇为仇人,当真可笑。
心思豁然明朗,双手在圈椅上拍了一下,震袍站起身。
倘若孟寡妇先怀了身子,她不会在为其隐瞒,届时便是她身败名裂之时。
好端端的怀了身子,为何要自行落子,莫不是血脉不纯,担心东窗事发。
连她都能想得到的事,何况是本瞧不上孟寡妇吴氏,加上她的疑心病早就深入骨髓,自己在一旁扇扇风,还不是水到渠成。
——
新年已至。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孩童的嬉闹声从巷口传来。
穿着红褂子,裹成肉团子稚童,从窗牖口飞快的掠过,追逐着火光而去,只留下一串串的欢快的笑声。
每每如此,吴氏都是触景生情,脸色微沉,“一个不争气,你们总不能个个都不争气吧,我也想含饴弄孙,省得大过年的还这般凄冷。”
“婆母这话说得轻巧,谢郎不是在孟寡妇哪儿,便是在柳姨娘处,婆母也该追紧她们才是,还真能一棍打一船。”唐青葵不愿意平白受气。
“你!”吴氏看不惯她乖张的性子,正欲破口大骂,却被一声烟火绽放的轰鸣将话头截住,屋前的满地白雪如同披上霞衣,一瞬后又溟灭在夜色之中。
想到今日除夕,为了营造风平浪静阖家欢乐的氛围,她只好吞下腹中火焰。
谢历城对唐青葵的态度很是不满意,用余光警告似的乜她一眼。
唐青葵装傻充愣的冲他憨憨一笑,旋即便看到谢历城露出嫌弃的表情,唇瓣的笑意微微一僵,也在心里回击他一记白眼。
看着漫天绽放的火花,一家子坐在前厅守岁。
在烟火熄灭那一刻,厅堂内灯火生辉,皓光如月,甚至连地面上都不见重影。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众人循声一看,便看到谢长汀好似犯了赌瘾,一双手在干果上来回的摩挲。
察觉到旁人窥探的目光,他缩了缩手,覆在汤媪上,神色愈发的自然。
吴氏剜了他一眼,不指望他有什么贡献,不丢人便成。
“扶你老爷回去歇息。”
她吩咐一句,一群丫鬟有些不太情愿上前要请离他。
谢长汀平日对丫鬟毛手毛脚的惯了,看到俏生生白嫩嫩的姑娘都恨不得上去摸两下,就连看人的眼神都格外的下流。
以至于大过年的丫鬟门都好似避瘟神似的避开他。
孟风眠朝谢历城身边的小厮使了眼色,“赌坊乃不休不眠之地,为了能让老爷长命百岁,将亏空的身体补回来,不如就由你们两人将老爷送回屋。”弦外之音,需得严加看管。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谢历城的附和。
谢长汀闻言,登时黑了半张脸,恼羞成怒道,“狗娘养的!老子也是能编排的!”
这话属实难听,吴氏努力维持的温馨氛围,被一一击碎。
孟风眠闻言,“是媳妇不会说话,请公公息怒。”说着,她有些绷不住的眼泪刷刷下落,又担心被人瞧见窘迫,留着泪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眉香和静姝跟随其后。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骂的是自己媳妇,谢历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清楚谢长汀其实恼的是自己,不好对自己集中炮火,顺势选了个软柿子捏。
谢历城阴阳怪气道,“骂也骂了,可能让你痛快?若是不能,大可在屋子里乱砸一气,或者去厨房寻把菜刀来,将这一屋子人剁了。”
“城儿!休得在胡言!”吴氏连忙呵斥。
“逆子!”谢长汀一口气不顺,高声咳嗽起来。
周边除了吴氏,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给他关怀。
谢历城甚至懒得看他一眼,便朝自己的安乐窝去了。
柳漪洛快步追上去,两道身影在游廊上疾步而过,留下一阵阵微凉的冷风。
她二话不说的挽住他的手臂,目光含着关切,恨不能为他分担心中愤懑。
谢历城知她心意,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抚。
嘭的一声巨响,漫天的烟花绽放,如同降落凡间的星子,驱散了雪夜的寒凉。
孟风眠踩着积雪回到灵犀苑,眼尾泛红还缀着银光。
冯秋语正在屋子里认真翻拣草药,一片蓝色的衣袍由他眼前一闪而过,在烟火乍现的一瞬,他惊见她眼角悬着的泪,心下一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怎哭了?”
她眼底笑意漫漫,“不哭,我如何从走出来。”
若再不离开,她觉得自己会溺死在前厅诡异的氛围之中。
冯秋语浑身的紧绷,并未因此松散下来,“发生何事了?”
孟风眠端起圆桌上的茶水正要饮下,却被他伸手拦下,“凉了。”说罢,便从小火炉上取来热水对冲了一下,随后将手感温热的茶杯从新递到她面前。
一口水饮下,她才将方才在前厅谢长汀恶骂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自己浑不在意,可冯秋语脸色却不怎么好,鼻端发出一声冷哼,似不屑,似气闷,“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他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少了之前清啭。
孟风眠愕然的看着他,看着她眉眼如画,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你方才说什么?”
他一时气愤居然忘了伪装,悄悄清了清喉,“谢长汀嗜赌如命,迟早出事。”
孟风眠认同的颔首。
想到这乱糟糟的一家子,冯秋语担心她琐事缠身疲惫不堪。“谢家并非安身之所,你若是想通了,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良久的沉默,让冯秋语以为一切都是徒劳,就在他准备给自己打圆场时,孟风眠开腔了。
“好。”
短短一个字,如春风化雨,将他内心的阴霾困苦一扫而空。
烟火骤亮,落在他面颊上熠熠生辉,一抹温煦的笑意由唇角绽放,白雪仿佛也在顷刻之间融化,荣荣春意破土而出。
她从不知一个可以笑得如此温暖好看,让人如沐朝霞。
“夫人。”眉香和静姝一同回来,两人提来一篮子的干果以及果盘,甚至还有两罐桂花酒。
“这会儿倒是机灵了。”孟风眠招两人进屋,槅门一关,遮挡了屋外的喧嚣与肆虐的夜风,唯独遮挡不住是满天璀璨的星火,以及火树琪花。
“往日辛苦你们了,今夜便放松一下,莫要闹出太大动静惹人注目。”孟风眠分别给两人手里塞了钱袋,只是上头的绣样不大相同,却无一不精美。
两人欢喜接过,忙不迭的道谢。
冯秋语拿起放在案上的爆竹,递给两人,意思很明显一边玩去吧。
两人目光殷切看向孟风眠,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她微微一笑,“当心着凉。”
两人捧着爆竹兴冲冲的走到庭院外,将爆竹直线码放,随后又用香烛逐个逐个点燃。
一阵霹雳吧啦声音响起,庭院中烟雾腾腾,与碎雪融为一体。
不多时,从槅门内望出去,已经不见两人袅袅身影。
“姐姐,就没有想送我什么礼物?”冯秋语酸溜溜的说着。
孟风眠收回视线,瘪瘪嘴又在摇头,“倒真把你给忘了。”这方话音刚落,她又连忙换了话题,“你身边那两个丫鬟呢?何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