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漪洛剜了他一眼,按住他提剑的手,“不过是个老妪,你只要动动手指,都能要她半条命。”
“那你为何阻拦我?”
“放心,她不会傻到将我们之间的事公之于众,眼下她还需要我帮忙。”
随后,她将自己与张婆子的交易和盘托出。
张君竹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扛起她一条腿,又变成了一只野兽。
——
三日后的午后,艳阳下飘着细雨,彩虹悬在檐角,庭院中倾下了七彩琉璃光。
从清早,到现下,张婆子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惆怅满腹的模样。
吴氏原本以为她是因为偷窃的事无法解决,才会摆出这样一副面孔,当即冷哂道,“天生的奴才命,怎敢觊觎主家的物件,还剩下两日,你若是做不到尽数归还,你这条命也没几个时辰了。”
她宽宥张婆子五日,是真心指她能将银钱全部归还,若是闹到官府,免不了被街坊邻里笑话。
自从谢历城成婚后,她便一直被禁锢在所谓的“颜面”中,自欺欺人的营造出钟鸣鼎食的派头,苦苦支撑了几年,她依然乐此不疲。
“老奴贱命一条不值钱……老奴是担心老夫人……”
吴氏冷哼,“你一个老奴还有闲心操主子的心?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张婆子一噎,偷偷缓了一口浊气,才道,“老奴今早在街上听到了有关少爷的消息。”
吴氏不以为意。
谢历城离家后未给他寄过一封家书,倒是给柳漪洛写过两封,都是夫妻间的谈话,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那人是从秋源回来的,说少爷并未抵达秋源,而是……”
“而是什么?”吴氏放下手中茶盏,连茶盖也哐的一声叩上了。
张婆子缩缩肩,忽然便收了口,不敢再妄言。
吴氏眉心一耸,“怎哑口了,方才不是还喋喋不休吗?”
“若不然……老夫人还是去问问姨娘吧,老奴看着少爷成亲,跟着忙前忙后的一阵张罗,也是巴望少爷一切安好。”
吴氏哪儿还有那份耐心,眼珠一瞪,“你若不说清楚,便把舌头拔了吧。”
“那人说少爷在前往秋源的途中遇难了,连着马车一同摔下山坡,当场就死了。”
吴氏蓦然一怔,道士的话,犹在耳旁响起。
——谢公子近五年命犯煞气,上克父母,下克妻儿。
“不是说他克双亲妻儿吗?要也是我这个老婆子先死,他怎可能死在我前头。”吴氏心慌得紧,却依然在强做镇定。
“道听途说之言,怎能尽信,若真如此,怎无人来通知。”吴氏眼神发紧,恨不得将张婆子生吞活剥。
“老夫人说的是,是老奴口不择言。”说着,她便抬手自扇耳光,一点也不含糊。
耳光响亮的掩过了吴氏的心跳声,她心烦气躁的睨了张婆子一眼,旋即冲屋外嚷道,“让柳姨娘来见我。”
少顷,柳漪洛带着病态出现在吴氏面前,见到自扇耳光的张婆子,柳漪洛略显嫌弃,“出去。”
张婆子如蒙大赦,眼眸一垂,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柳漪洛还未开口请安,便被吴氏一阵打量。
“怎病恹恹的?”
柳漪洛喉头一哽,眼中水雾漫漫。
吴氏见状,感觉心脏都要从胸腔蹦出。“我问你……”
柳漪洛丧着脸,一颗眼泪悬在眼眶上,欲滴未滴。
吴氏心口一窒,上下嘴唇阖了阖,居然未能发出半点声响,她骇然的瞪大眼睛,两人相继无言。
直到柳漪洛悬着的眼泪滑落,她才哑着哭腔道,“看来老夫人已经知晓,我便不瞒着了。”
轰隆一声,吴氏好似被一道闷雷劈过的歪脖子树,摇摇欲坠有倾倒之势。
“知晓什么?”吴氏声音在发颤,每发出一个音调都像沙砾在嚓子上滚过。
柳漪洛愕然抬眸,眼泪似落雨。
“昨日夜里已有人前来告知,我正打算今日出门请几个人,一同将谢郎尸首抬回来,眼下天气要么艳阳高照,要么刮风落雨,我担心谢郎饱受摧残身无完肤。”她泪雨莹莹声线哽咽。
“婆母要有心理准备。”
吴氏一张嘴不停的翕合,仿佛溺水一般,眼神从涣散到空洞,不过短短几息。
“带我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胡说八道,我……我……”吴氏气得结巴,舌头一麻整个人没了知觉。
吴氏倒下便是整整两日,这期间她双眼能睁开视物,一张嘴却只能咿咿呀呀的发出旁人听不懂的音调。
袁博初来看过两回,也给吴氏施了针,可效果却微乎其微。
“年高体衰,精气渐亏,痰湿内盛,期初口臭,即便将养半年亦难以根治,此后定然也是半身不遂,言语蹇涩。”袁博初埋头收针,见吴氏瞪着腥红大眼看着一屋人,眼神似怒似嗔,甚至还有哀怨。
他行医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
好似吴氏这般忽然病到不能自理的人,大多数应是受了刺激。可她如今口不能言语,却不停的想要从喉咙口挤出声音,定是有事未了。
不管是何种原因,他也乐见其成,故而也并未多言。
柳漪洛心中忐忑,方才察觉到袁博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困惑,她越发担心会被看出端倪。
“谢郎不在,自是由我担起整个家,日后还都多麻烦袁大夫为我婆母针灸,兴许谢郎回来时,婆母便能痊愈。”她说都格外恳切。
张婆子见状,连忙符合道,“是呀,老夫人脾气虽然古怪,待我们这些小人却极好,往后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袁大夫尽管嘱咐,老奴一定照办。”
袁博初颔首,提着药箱往屋外走去。
张婆子紧随其后。
然,花了一大早煎煮好的药,却当做肥料倒进了花盆中。
吴氏嚷到声音都哑了,却一直被人冷眼旁观。直到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张婆子才将沾了自己唾液的半碗水递到她唇边。
吴氏已经渴到嗓子冒烟,明知那碗水不干净,还是咕噜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