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来,端木幽凝与外人说话时都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绝没有丝毫破绽。黑衣人不由皱了皱眉,同样不动声色:“你就是两年来名动天下的神医宁游?”
端木幽凝淡然一笑,轻轻握住了满把冷汗:“雕虫小技,只愿尽力治病救人而已,哪里称得上名动天下?阁下未免言过其实。不过阁下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医治不得?”
黑衣人沉默片刻,居然点了点头:“是,请神医指点。”
端木幽凝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席卷而来,不得不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什么病?”
黑衣人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相思。”
端木幽凝唇角笑意一凝:“相思?”
“相思,”黑衣人依然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同时逼上一步,“相思已入骨,请问神医,如何解?”
端木幽凝慢慢摇了摇头:“抱歉得很,相思是心病,在下医不了,请阁下自行去寻心药。”
黑衣人紧盯着她的双眸,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我以为,你就是我的心药,我的相思只有你能医。”
端木幽凝几乎忍不住夺路而逃,语气也跟着冰冷:“阁下半夜三更闯入谢客斋,就是为了拿我寻开心吗?如果没有别的事,阁下请回,恕不远送!”
黑衣人默默地看她片刻,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还不肯承认吗?是不是一定要逼我动手?”
端木幽凝一愣,本能地暗中戒备:“你……你这是何意?治不了你的病也有罪?”
黑衣人淡淡地笑了笑:“如果真的治不了,自然没有。如果治得了却狠心不治,你说有没有罪?还是说你真的没有听出我的声音,幽凝?”
说着,他居然轻轻扯下了蒙面巾,露出了一张俊美冠绝天下的脸,不是一别两年的湛王东凌孤云是谁?
刹那间,端木幽凝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可谓新仇旧恨一起袭上心头,好不难受!这两年来承受的一切痛苦折磨,全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他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跑来跟她说什么相思?不觉得很可笑吗?
见她沉默不语,东凌孤云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在想什么?如何否认,还是如何从我面前再度消失?”
端木幽凝目光冰冷,淡然摇头:“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
“是吗?”东凌孤云闭了闭眼,好令狂乱的心跳尽快恢复正常,“你以为你易了容,改变了声音,我便真的认不出你了?你似乎忘记了,你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端木幽凝并不指望自己的易容术能够瞒过东凌孤云,连索天漓都能仅凭感觉就认出她,何况聪明绝顶的湛王?否则她也不会再三确定玉麟国的使者团里有没有这个人的名字了。可索天漓明明说过东凌孤云不在使者团成员之列,他为何突然出现?
低垂了眼睑,她再开口时已恢复了本来的声音:“那又如何?如今的我再世为人,早已不是原来的端木幽凝,自然是你认错了人。”
对东凌孤云而言,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他却几乎热泪盈眶,忍不住想要跪下来膜拜上苍!
两年前端木幽凝乘坐的船被炸成碎片的那一幕同样成了他的梦魇,最初的几个月令他彻夜难眠,生不如死!缓过一口气,他开始疯狂地寻找,却每每以失望告终。
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甚至几乎不在人前露面,仿佛要避世隐居一样,连东陵晨阳被立为太子他也无动于衷,令人很容易想起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这一刻,魂牵梦萦的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怎不令他欣喜若狂?下一刻,他突然闪电般一掠而至,等端木幽凝反应过来,已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倒在床上,彼此之间已是鼻息相闻!
端木幽凝登时恼怒万分,厉声呵斥:“放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幽凝!”东凌孤云突然浑身一软,整个人都趴在了她身上,声音中透出一丝哽咽,“不必害怕,我并无轻薄之意,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身为湛王,他一向是骄傲的,这从不轻易显露的软弱便尤其令人心疼。端木幽凝几乎心软,不得不借冷笑掩饰:“想我?是想让我帮你登上皇位吧?可惜,太子之位已经花落别家,真是好大的讽刺!”
东凌孤云沉默片刻,慢慢将脸从她的肩窝抬起,怔怔地看着她冷意十足的眼眸,继而坐直了身体一声喟叹:“幽凝,你有多恨我?”
端木幽凝起身,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恨到无法形容?”东凌孤云苦笑了一声,“如此说来,你是不可能原谅我了?”
端木幽凝看他一眼,没有做声。东凌孤云起身,自怀中掏出了那个锦囊:“这个锦囊你应该还认识吧?我现在重新把它交给你,等我走后,你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看一看。如果看过之后依然没有原谅我的意思,我立刻就走,绝不再多做纠缠。”
将锦囊放在床上,他转身就走:“如果决定原谅我,明晚此时在窗台上放一盆白色的菊花。反之,什么都不用!”
房中重新恢复了宁静,端木幽凝沉默良久,才去点燃了烛火,将锦囊拿在手中犹豫不决:听东凌孤云之意,似乎是说他另有苦衷,莫非当日他那样做,果真有值得原谅之处?
许久之后,她终于咬了咬牙,迅速将锦囊解开,才发现里面不过是一块白绢,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随着目光一行行移动,她脸上的神情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万万想不到原来东凌孤云身上还背负着如此惊世骇俗的秘密!
若是如此,他想做皇帝便天经地义,希望利用自己的异能达到目的更是情有可原。
将最后一个字看完,她将白绢慢慢叠起,重新放回到了锦囊中。尽管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眼中的冷锐却早已消失,只余一片淡淡的柔情。
第二日,姜明月前来伺候之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却又敏锐地觉察到端木幽凝似乎有了一些变化,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只是摇头,令姜明月好奇不已。
夜幕降临。
窗台上摆放着一盆怒放的菊花,却是紫色的。
片刻后,东凌孤云穿窗而入,眉宇之间却有一丝无奈:“要么放白菊,要么什么也不放,幽凝,你这是何意?”
端木幽凝坐在桌旁,淡淡地笑了笑:“紫色好看。”
东凌孤云抿唇,眸中浮现出隐隐的惊喜:“你在笑?不生我的气了?”
端木幽凝示意他落座,却看着他不说话,似乎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东凌孤云却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眸中的希望瞬间一黯:“你……”
“你怎么敢将那么大的秘密告诉我?”端木幽凝轻轻打断他,声音中的冷意已不自觉地消散,“你不怕我挟私报复,向你父皇告状?”
“怕。”东凌孤云老实地点头,“可我更怕你继续恨我。原本我是担心此事牵连太广,若是冒昧告诉你容易惹出祸端,便想拼着承受你的恨也要暂时保守秘密。可是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根本承受不起。”
端木幽凝静静地看着他:“所以你想用你的苦衷换取我的谅解?”
“是。”东凌孤云又点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初我那样做的确另有苦衷,但是否谅解在你。毕竟不管原因如何,结果是不可改变的,我的确伤害了你。”
端木幽凝静默片刻,突然挑唇一笑:“当日明月曾经问过我,能否试着原谅你。我说除非你另有苦衷,否则绝不可能。”
说到这里,她暂时停了下来。东凌孤云却已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登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幽凝?!你是说你肯原谅我?!”
看着他因为喜悦而突然生动起来的容颜,端木幽凝终于温柔地笑了起来:“逼你将所有的秘密都说了出来,我若再不谅解,会天打雷劈。”
“不!不!不会!”激动之下,东凌孤云猛的将她搂在了怀中,手臂越收越紧,“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利用你,就算天打雷劈,也应该是我……”
“不许胡说!”端木幽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想做皇帝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老天有眼,他都看着呢!”
“嗯!”东凌孤云轻声答应,“幽凝,别动好不好?让我抱抱你,就这样抱着你……这两年来,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刻!”
一时间,二人都顾不上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相拥在一起,尽情享受着重逢的喜悦。
对东凌孤云而言,越发觉得这一切恍如梦中,是以许久之后他首先开口,声音中有一丝忐忑:“幽凝,你真的原谅我了吗?不怪我利用你了吗?”
端木幽凝笑笑:“看了锦囊里的东西,我才明白你从来不曾真心想要利用我。当初火场相救,固然是因为知道我身怀异能,但我若是个普通人,难道你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烧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