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午间果然是王三来学堂接华生放学。
先生看着华生脚上的淤肿,轻声说道:“下午没有新课,明天早上再来吧,下午在家好好歇息,不要乱跑了。”
会生跟先生道了谢,趴在王三的背上,二人往小街的方向走去。
“王三哥,我以后是不是要喊你姐夫了?”
趴在王三的背上,华生嘟嚷道,心里还有一些不满意的味道。
王三一楞,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笑道:“你是不是偷听了你老爹跟刘伯的话?话说红姐还没答应呢,这事哪有如此容易?”
“要不要我帮你跟红姐说说?红姐对我可好了!”华生继续笑着说道。
王三一听,忍不住笑骂道:“我看你是皮痒,是不是掌柜三天没打你了?一会喊红姐替掌柜的给你紧紧皮子。”
华生一想到老爹这会怕不是已经在去县城的船上了,自然不会怕王三吓唬他,跟着他笑道:“你不信算了,红姐不会打我的。”
王三叹了一口气,笑道:“这个屋里除了掌柜,你是哪个都不怕哦!”
“我怕大姐啊,还有大哥!”华生想着没有跟大姐一起回来的大哥,心里有一些不乐意,心道母亲生了弟弟这么大的事,也不回来看一眼。
光读书有什么用啊?读下去也只是读书死书。
王三一听,忍不住笑道:“你那是跟自己找个借口,前二天你大姐教你读书都给你气哭了!”
华生摇摇头道:“我只是跟大姐开玩笑,哪里会气她?”
两人说着笑着,一会就回到了商铺的门口。
刘伯看着华生笑道:“华生你硬是会享受啊,早上让掌柜的亲自背你去学堂,中午又喊你王三哥背你回来,下午是不是还在再来一回?”
华生摇摇头,回道:“先生下午给我放假,喊我在屋里歇息,等明天早上再麻烦王三哥背我去。”
刘伯看着王三问道:“这个先生硬是会体贴人哦,晓得我们这里忙,人手不够。”
王三将华生放在柜台里的板凳上坐下,看着刘伯笑道:“先生讲下午没有新课,干脆给华生放假了,反正他又出不了屋,随他去。”
听到动静的红姐从屋后走了出来,摸着华生的耳朵笑道:“你这耳朵没有烫嘛,说明今天上课还是很听话!”
华生看着她笑道:“红姐,我哪里上课不听话了?”
红姐瞪了他一眼,唠叨道:“不要以为你会背几首诗就了不起,我又不是没听过掌柜跟先生的聊天,你在学堂里真的很听话啊?!”
华生一楞,苦着一张脸嚷嚷道:“我肚子饿了,有没有饭吃?”
红姐看着他笑道:“早就煮好了,就等你们二个人回来开饭,你是进屋吃,还是我打出来给你?”
华生想了想,看着她笑道:“我就在这里吃,顺便守着店子,让刘伯和王三哥去吃饭吧。”
刘伯看着他笑道:“那你就好好帮我看着,等你的脚好了,说不定对面的铁匠铺就要开张了。”
华生看着他笑道:“刘伯伯是说,我可以过去玩了?”
刘伯一边往屋后走,一边回道:“那也要看一下,人家有没有空理你才行。”
华生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他要是没空理我,我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跟他学一下怎么打铁!”
“你是一个无赖哦!”王三笑了起来,拉着刘伯往屋后走去。
说到跟华生鬼扯,谁能说得过他?
红姐怕华生挨饿,先给他打了一碗饭端出来放在柜台后的桌子上面,看着他吩嘱道:“不够吃,再喊我!”
华生挥挥手道:“够了!我又不是猪!”
红姐一楞,看着他笑道:“你比猪还能吃!”
红姐走后,华生呆呆地坐在桌前,心里想着先生早上教的那遍《桃源记》,低头看着碗里的几片肉,呵呵傻笑了起来。
小镇不就是桃源么?在这个水匪横行的年代,这里还有安静地生活,先生还可以在学堂里教书,就算不是,也跟哪神话一般的地方差不多了。
这里不仅有桃花,还有杏花,梨花。
低头吃了两口饭,咬了半块肥肉,又想着先生说的句子。
他心里下了决定,长大后要去皇家学院学生,不能修仙就做先生,将这些道理教给更多的孩子。
中午的太阳映照着街道旁的青青树木,树上的鸟儿在叽叽喳喳,而屋檐下的燕儿早就躲进了巢里,它们吃饱了就睡。
跟猪一样!不,跟华生一样。
华生如是想着,心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华生下意识里夹起一片肥肉咬了一口,想到自己从小就生活在这桃源里,长大后要将这桃源的故事说给更多的孩生,心里不由起一种自豪。
其实也不用等到长大哦,等弟弟再大一点,自己就能象大姐教自己一样,教弟弟读书了。
于是乎,他决定要做先生的宏伟目标,先从母亲枕边的弟弟黄老三做起。
老三啊,你可快些长大啊?
春日犯困,吃过饭没多久就困得不行,喊来王三看铺子,华生一跳一跳,往楼上爬去。红姐说他是猪,吃饱了就睡。
他决定去做一会猪,反正下午也不用去学堂。
听了先生讲的课,吃了红姐做的饭,这会的华生大脑晕沉,不一会就沉沉入睡了。
......
梦中的华生仿佛听见了街上有人哭哭啼啼,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直到太阳西下,他才被楼下红姐和王三吵睡。
拖着只穿了一半布鞋的脚,华生来到了柜台后面,看着红姐和王三问道:“红姐你在街上捡到钱了么?在楼下吵个不停的。”
刘伯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出声。
王三一见刘伯的样子,抬脚就往街上走去,边走边说:“我过去看一眼,华生你老实坐在屋里不要乱跑。”
华生看着红姐问道:“红姐,这街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睡都睡不安稳。”
红姐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做声,而是问道:“我煮了红豆汤,你要不要喝一碗?”
“我渴了,要喝一大碗!”华生看着红姐喊道。
“刘伯伯,外头是怎么回事?”华生眼见红姐往屋后的灶房走去,扭头看着刘伯。
刘伯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前面那个卖米的王家,二儿子从外地回来,半路上遇到水匪......跟他一起回来的也是我们镇上的人......”
刘伯断断续续把事情告诉了华生,让华生明白了一件事,开米铺的王家,二儿子让水匪打死了,同乡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了。
华生一听,惊得小嘴半天合不上来。
这是他头一回听说镇上的人被水匪打死,而且离自己家只隔了三家店铺,让他太震惊了。
小镇上但凡有老人去世,一般来说都是不让家里的小孩去看的,说是避邪。
刘伯自然不许华生出门,华生也不敢出门。
生死之间的大恐惧,对于这个年龄的华生来说,还是一件过不去的大恐怖。
“刚才街上吵闹,是不是就是这事?”华生有些明白,为何自己睡不安稳了,原来小镇上发生了大事。
刘伯看着点了点头,回道:“等你爹回来,也喊他最近不要出门了,要订货就多花些钱,委托别人带货了。”
华生重重地点点头,看着刘伯说道:“到时候跟我娘讲一声,喊我老爹不要出门了。”
两人正说话着,红姐端了二碗红豆汤出来,放在桌上。
“刘伯你也喝一碗吧,我放了红糖,很甜的。”
刘伯看着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本来我跟掌柜讲这些日子就替你们把事办了,眼下看来,恐怕要等天夏天了,毕竟发生了这事不吉利。”
红姐一听,难得没有脸红,只是点了点头,虽然年青的她也感受到了一丝生命的无常,只想趁着活着,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就在这时,捧着红豆汤喝的华生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声飘了过来。
懂事的他头一回没有跟红姐和刘伯打听,而是想起了先生教的那道诗。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原来自己老爹说的人命好似狗命,原来是这个道理。
还不到五岁的华生,头一回经历了生命里生死间的大恐惧,他没有惊慌,只有一丝不屈的火焰,在心里轻轻地蔓延。
如同秋天里收过稻谷的水田,有一道野火在轻轻地燃烧!
有一丝燎原之意!
......
在一街哀伤和哭声之中,王三背着华生来往学堂与自家的店铺之间,煎熬了二日。
每天从学堂放学回来,天生都能听见从米铺传来的哭声。
便是爱跟华生扮嘴的红姐也安静了下来,每天除了买菜都是老实呆在店里,看紧了刘氏不让他走出房门,说外面不安宁,说等她够了月子再出门。
刘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屋子的人也不敢跟她说,怕吓着她然后吓着刚出生的黄老三,说是等掌柜回来后再告诉她。
便是华生回来,也是乖乖地坐在屋里写字读书,盼着老爹快些从县城回来。
这米铺的伤子之痛给他的冲击太大了,整条小街都沉浸在伤痛之中。
便是难得出来查看民情的镇长大人,也难得过来问候了一番。刘伯指着镇长的背影跟华生说道:“便是镇长,也拿水匪莫得法子!”
华生点头说道:“他连先生教的课文都要管,却不敢管那些开抢杀人的水匪!”
“你以为他是神仙啊?他只是管我们这些人的镇长,出了这里,他就不好使了!”刘伯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红姐走过来看着刘伯问道:“怎么还不见掌柜回来,这兵荒马乱的,他就不能在家里呆上一二个月么?”
刘伯看了她一眼,静静地说道:“掌柜自然有他的难处,你当家不知道这柴米油盐都要花钱么?”
红姐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回道:“华生出生之前,这日子还过得好好的,自他出生后,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坐在柜台里的华生看着她不干了,嚷嚷道:“这又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