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檀转了一圈,在后门警卫的目送下出门。
独自一人走在幽静的山道上,走的很慢,三十分钟后,她上了那座塔。
高高的塔顶之上,她俯视着明山,瞭望着尧城这座富绕的城市,钢筋丛林的世界,处处都有灯红和酒绿:那里是万丈红尘翻滚处,人来人往,车流如龙中,每个人都在演绎着各自的悲伤离合。
而她也只不过是这滚滚红尘里的一份子,生老病死,那是每个人逃不开的结局;喜怒哀乐,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
和祁瑛的那番话,看似她把她堵了一个无言以对,其实,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她是第三者斛!
这是很多人的认为。
连她也曾那么想过。
如今,她不愿多考虑这个问题,而任由冷冷的风,过滤自己,一意把自己的心放空再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一些小时候的事,慢慢的又重新回到大脑里。
最近,她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
最初的记忆,始于三四岁吧!
那个时候,她最喜欢跟着父母在花径上散步,一手牵父亲,一手牵母亲,抬头时,有母亲灿烂的笑容,而父亲会深深的凝睇母亲。有时,她会在花间扑蝶,回头,会看到父亲在偷偷的亲吻母亲。母亲笑着躲,她歪着头,拍手笑。
五岁,她的世界一片兵荒马乱,山一样的父亲死在了面前,美丽的母亲,沉睡在血水中……她扯破喉咙的尖叫,他们却再也不能对她微笑。
六岁,她跟着江叔叔四处流浪,过着清苦的日子,江叔叔不敢送她上学,只能每天亲自教她读书写字。
那时,江叔叔说:“小乖乖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她泪眼朦朦的问:“我要是出息了,爸爸妈妈还能活回来吗?”
七尺高的男儿,因为这话,泪水直涌,和她抱头痛哭。
七岁,江叔叔死了,大黎伯伯带着她继续东躲西藏,那一年,他们来到了白海湾。
八岁,她和大黎伯伯走散了。
这一年的10月3日,她认得了一个残脸的光头大哥哥。
至今,时檀还记得认得那天的情形:
一间破屋子,里头全是破破烂烂的废塑料,她从破屋子门前走过,闻得一阵幽幽的面香从那充满异味的屋子里飘出来。
那一年的十月,和大黎伯伯失散之后,时檀没吃过一顿饱的。而这天,已经有四顿没有食物果腹的她,早已饿得前腹贴后背,闻得香,就嘴馋的不得了,一双穿着破鞋的小脚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去,然后攀着那破烂的门往里头看,只看到一个半张脸孔有伤疤的光头少年在煮面。
一只小铁锅,架在一张铁皮制成的火架上,一团熊熊的火在锅下面燃烧着,火舌不断的添着黑漆漆的锅底,锅里水沸腾着,一条条白白的宽面在翻滚,少年用一双长长的筷子挑着面,等那白白的面泡沫往锅沿要翻出来的时候,再往里头加点水……
如此回来几次后,面就出炉被挑在一只朴素的小瓷碗内。
也没什么佐料,就一勺猪油,一把葱,另外放了一汤勺自制的辣酱,那辣酱,味儿特别的浓,带着芝麻味,香得不得了!
哦,对了,人家好像还放了一把香菜沫儿,勾得她呀,那是口水直咽,肚子那是咕咕作响。
没隔多少距离,他就坐在火炉边上,用筷子翻着碗里的面,吹了吹,热气横飞,那滑溜溜的面就顺着人家的嘴,往肚子里咽了下去。
大约是因太辣,他还哈了一下嘴,而她很羞人的跟着咽了一口口水。
这时,他听到异音转身,看到了她,神情一怔,上下打量她,害她不好意思,无他,肚子叫的实在是有点太响——唉,它呀,真是太不争气了。
“你哪冒出来的?”
他走近,把面挑了挑。
“我……路过!”
“哦……”他又上下瞅她:“要饭的?”
“不。我不是要饭的。我只是和我伯伯走散了!”她认真的申明。
那些天,时檀身上特别特别的脏,的确很像要饭的,脸上还故意用泥灰抹黑了,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是一如平常的乌黑清亮——每个见过她的人都会在她离开后低赞:“这小姑娘,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五官也标致的很,要是洗洗干净,穿好看一点,应该很不错。”
“肚子饿了?”
“嗯!我找不到我伯伯。饿好几顿了!”
她小声应答。
“那你爸妈呢?”
“都没了!”
大哥哥因为她这句话,顿住了吃面的动作,盯视她良久。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想的是怎么哄这位大哥哥给她面吃,可又不好直接要。那显得太没骨气。
她有看到大哥哥身上的衣服,有几处破了,却没缝,灵机一动有了
主意:
“大哥哥,你衣服都破了没补,要不,我给你补一补,你给我一筷子面吃好吗?”
回过神的大哥哥奇怪的笑了一个,一边慢悠悠的吃碗里的面,一边指指脸上的疤:
“我丑成这样,你就不怕我?”
“那我脏成这样,你会嫌弃我吗?”
她反问了一句,一点也不觉得他脸上的疤,有多可怕。
大哥哥被她这么一问,问笑了,爽快的很,说:“反应很快!行,给你一个机会表现一下。”
他把外套脱下来,又去找出了针线盒,一股脑儿全塞给她,拉她往空的地儿坐下。
时檀虽然小,但针线活做的却是非常的好,四岁的时候,就曾独立设计过一个毛毛熊。
逃亡生活开始后,她甚至还学会给自己以及叔叔做简单的衣服,纯手工制,做出来的东西,一点也不会比专业缝糿师差。
在这个方面,她有一种无师自通的本事,这大约和母亲的喜好有关——她的母亲,曾是一个出色的时装设计师,在圈子里,名声赫赫。
10月3日,时檀给大哥哥缝好衣服,还在破的地方绣了一个漂亮的字母,让人看不出来那是一个补过的地方。
她这份本事,令大哥哥刮目相看,很是满意的给她煮了面。
至今她还记得,吃那碗面时泪流满面的样子——她是不吃辣的,大哥哥给她的面子也放了辣酱,吃是好吃啊,可她受不了,辣的那是舌头直吐,双手直往嘴里的的搧风,看得大哥哥笑弯了腰。
而她只有傻傻的看,发现大哥哥笑起来,非常的有明亮,就像太阳一样,没疤的脸孔,会让人觉得特别的帅气多情。
那一天,她在大哥哥家待了很久,后来他说他要去捡破烂。她只好告辞。
他往西去,而她往东行,他们只是陌生人,自当各走各的路。
傍晚,下雨,雨水滂沱,她没地方去,唯有躲在桥洞,傻呆呆的看着老天爷在自己眼皮底下痛哭流泣。
雨天最是让人伤感。
那种环境中,她常常会想起爸爸妈妈,想到以前衣食无忧的日子,可她连哭的权力都没有,想要活着,就得坚强。
当夜色渐渐降临,当千家万户亮起灯火,她却只能从随身背着的破包包里取出毯子铺在风雨吹不到的地儿,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就这样饿着肚子,打算熬过那么一个让人无比讨厌的深秋雨夜。
当漆黑笼罩住大地,一抹亮光却照亮了桥洞,她探出头来看,却是中午那个给面吃的大哥哥手持一个破手电筒,撑着一把伞来到她身边,她万般惊喜的叫了一声:
“大哥哥!”
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过来抚了抚她那已经打结的短发说:
“还是没找到亲人?”
“嗯!”
“走吧!在你没找到亲人之前,睡我家吧!外头不安全!”
时檀的人生,自从五岁起,就与不幸为伴,少有幸运,但八岁时,有那么几个月,她是无比幸运的,因为她遇上了这个心底善良的他。
那天晚上,大哥哥烧了一大桶水,给她洗头洗脸洗澡……
洗刷干净后,大哥哥还用破电吹风给她吹干头发,眼里有了喜欢之色,揉她头发说:
“啧啧啧,瞧瞧,瞧瞧,我捡了一个多漂亮的丫头来。”
晚上,她和大哥哥睡一床。
他家的外屋,摆满了捡来的破烂,但里头那间收拾的很干净整齐,一张大床,一只衣柜,一张写字桌,一个书柜,书柜上全是书,书桌上有文具,有笔记薄……笔记薄上从第一页开始,就写满了他的各种读书笔记,以及各种数学题的演算过程。
那些字,龙飞凤舞的,特别特别的好看……
人如字,字如人。
这是父亲和她说过的。
她曾问过他:“那些书,你都读过?”
他说:“嗯!”
“那你上学吗?”
“上过几年……”
“现在不上了吗?”
“嗯!”
“为什么不上?”
“母亲过世了!”
“你没有其他亲人吗?”
“没有!”
大哥哥说缀学后,他白天捡破烂,晚上,自学。书柜上的那些教科书,多是他去收破烂收来的。
他说:“人穷志不能穷,书是自立自强的根基。扎根于书里,才能茁壮成长,既然不能成为一颗参天大树,至少不能长歪。好的书可以引领人走上正路,坏的书可以教坏人成为朽木。”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大哥哥,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还惯能打架。
他说,他曾遇上过一个武学大家,机缘巧合之下,学过三个月功夫。
以淳就是她和和大哥哥一起救回来的,在她入住大
哥哥四个月后的某一天。
那一次,以淳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几个大人追赶,而她和大哥哥则在跑出去捡破烂的时候,凑巧遇上了他被人打得凄惨。
当时,大哥哥二话没说冲上去就把那些人给打跑了,那种神勇,令她无比祟拜。
可是以淳受了很重的伤,上医院的话,大哥哥没钱,于是他照着一本医书去采了草药,胡乱的给他熬了吃。他说他打小从来不看医生,母亲比较擅长用中药来治病,而他从小耳薰目染,也会一点。
以淳很幸运,大哥哥给配的草药对他很管用。他没死掉。
再后来,以淳就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大哥哥很照顾他们,还教以淳学怎么打架,说,“男人不会打架,那根本就不是男人。”
以淳那点功夫架子,全是那个时候跟大哥哥学的。
大哥哥还会教他们读书写字,说:“必须读书,一个人一定得有辩是非,识黑白的能力!”
而闲下来时,他则会拿着他最喜欢的《彼得大帝》,给他们讲彼得大帝的平生事迹。
她看得出来,他很祟拜这位青史留名的皇帝。
大哥哥具体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周围所有人都叫他小光头。因为他一直剃光头,还是自己剃的。
那一年,她在大哥哥家骗吃又骗喝,日子过的清苦,但有滋有味,那是她流浪在外那几年,相处时间最久的一个——六个月零十天,那是家破人亡之后,她过的最安稳的一段日子,也是第一次全身心的信任一个外人,依赖一个外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有他,而不再做噩梦。
可悲的是,六个月零十天之后的那一天,一场大火,烧掉了大哥哥的家,也烧死了大哥哥!
待续!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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