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
众衙役纷纷选择了明哲保身,无人肯出面说半句魏家二少“扰乱公堂,目无法纪”的证词。
章郎中逐渐冷静下来,想着既已撕破了面皮,当下也无后退的可能,咬咬牙,沉声道:“来人,去奉恩公府,将老公爷请来。”
众人皆知,奉恩公与奉恩公世子乃是京城最为低调的父子,平日里除了入宫请安之外,完全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脱脱像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
京中有不少人在私底下戏称:“奉恩公府两位大小公爷真乃奇人,长了副男儿身,却生了颗女儿心。”
也有人嘲讽:“别人家通常是‘虎父生犬子’,这家人不一样,是‘犬父生唬子’,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魏秉文当初就曾因为这些流言,时常与人起了争执,每次都闹到动手打人的地步。
旁人居家,最多几月不出,或是一年已是至极。
奉恩公府那对父子,十多年如一日,深居简出活的像是不理俗事的方外之人。
有人笑话,当然也有人满意,比如圣上。
也正是因此,圣上对魏秉文的宽容之心比任何人都多,甚至几位皇子与公子都比不上。
章郎中深知惹不起魏秉文,但却可以将承恩公府给扯进来,以奉恩公的脾性,在得知事情经过后,定会第一时间将儿子唤回,并主动致歉。
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得听,衙役们心中有着一杆秤。
上官这边才说完话,那边衙役便领命而去。
世间没有几个儿子不怕老子。
当然,江景辰除外。
魏秉文看穿了章郎中所使的伎俩,眉头一挑,满脸桀骜,讥讽道:“才说完你是一司主官,这才开始就没了能耐,竟使出小孩打输了架都不会用的招数,你的脸呢?”
章郎中面无异色,不言不语,不动如山。
颇有一股“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意味。
魏秉文自是不会干等到府里派人来,思绪急转,再度开口道:“瑶掌柜只是嫌犯,你擅自动用酷刑乃属滥用职权。本少现在要带她回去治疗伤势,你若胆敢阻拦,本少爷便入宫告御状。”
告御状?
至于将事情弄得这么大吗?
章郎中嘴角不自觉抽搐,既不应下,也不否决。
魏秉文自顾自上前扶起青瑶,转身就向公堂外走去。
衙役面面相觑,无一人敢有动作。
临出公堂前,魏秉文忽然开口说道:“今日酉正,本少爷要在百乐门请朴三卦喝酒,你若是让本少爷失信于人,本少爷定会趁夜前去找你要个说法。”
言罢,迈步潇洒离去。
待人走远之后,章郎中方才狠狠敲击惊堂木,大骂道:“黄口小儿,目无法纪,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一通发泄,喝声道:“来人。”
两班衙役应声道:“在。”
章郎中恨声道:“速去揭了百乐门的封条。”
众衙役:......
刑部大门外,对街小巷。
江鸠在得到传信后第一时间带着手下前来,望着对面的刑部衙门,眼中露出极为慎重的神情。
高瘦的手下出声道:“帮主,您真要亲自去吗?这种事情交给我们来做就行了,何必亲自冒险。”
江鸠摇头道:“事关重大,必须由我亲自出马,小芋头呢?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来?”
高瘦手下回答道:“他家买不起马,都是用的驴车,估计也快了。”
小芋头已过了二十之龄,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号是因为其父有个老芋头的诨号,父子俩都是平头老百姓,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本事。
老芋头替人倒夜香,小芋头干的则是倒泔水的活计。
江鸠在得知任务后便将其找来,以借做活之便混进刑部衙门。
他手底下人虽多,但没有几个是有真功夫在身,此次任务来的急切,只能够亲自出马。
不远处,一辆驴车载着几个大木桶缓缓驶来。
江鸠见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油膏往脸上涂抹,又在脸上做了一番打扮,随后与手下交待了几句便小跑着上前与小芋头汇合。
“知道该怎么做吧?”
“大爷放心,小的清楚的。”
“记住,不要慌,不要乱,办好了这件事,送你一场大富贵。”
江鸠严肃叮嘱。
小芋头连连点头。
驴车绕道去了刑部后门,小芋头上前敲了敲。
门后探出一个脑袋,狐疑道:“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小芋头点头哈腰回答道:“小人的爹不小心扭伤了腿,干不了活,夜里小人得接受去倒夜香,这就来得早了些。”
听到“夜香”二字,门房眼中露出几分厌恶,不耐烦道:“平日不都你一个人,他又是谁?”
小芋头恭敬回答道:“他是小人远房表哥,特意请来帮忙的,这样就能快点忙完整条街的活,入夜后好去倒夜香。”
门后人看了一眼,但瞧脸色蜡黄,斑斑点点,好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一样,不自觉后退一步,开口道:“你没病吧?”
江鸠压着嗓子,恭敬回答道:“没有没有,俺身体很好的,这么大一桶泔水都能抬起来。”
说罢,做势欲要前去抬桶。
门房出声何止道:“行了行了,没病就行。”
小芋头接口道:“您行个方便,倒完这里的泔水,小人们还得赶去下一家,要是慢了,晚上会来不及倒夜香的。”
门房下意识仿佛闻到了味道一般眉头紧皱,打开门,交待道:“此刻还未到下衙时辰,官老爷们都在里头,你们倒了泔水马上就走,别影响到官老爷。”
小芋头连连点头:“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衙门设有饭堂,既做给衙门的官吏,也做个大狱里的囚犯,区别在于饭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芋头倒了好些年泔水,衙门里的人都混了个脸熟,偶尔遇见时也有人会打个招呼,说一句:“倒干净些,再把泔水桶给洗洗,免得生了味。”
小芋头连连应声,江鸠更是全程低着头,弯着腰。
没人会在意两个倒泔水的人呢,眼睛多停留一秒都怕会被玷污。
伙房与验尸房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江鸠打发小芋头独自前去倒泔水,之后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脱下外衣,显出内里套好的衙役差服。
他的武功不高,勉强踏进二流行列,对付不了高手,但在此时此地却是如鱼得水。
验尸房无人把守,里头就只有仵作和几个弟子在忙碌。
江鸠仗着做来伪装,又有差服在身,于是便大摇大摆跨门而入,径直喊道:“杨大人送来检验的证物在哪?上官有命,将其呈堂。”
仵作见来人陌生,但念及此次乃刑部衙门,当下也没多想,只问道:“不知上官是要尸检结果?还是其他?”
江鸠道:“尸检结果,以及从百乐门带回来的证物。”
仵作闻言,立刻命弟子将东西拿来。
江鸠扫了一眼,只见仵作验尸结果上赫然写着:死者与酒菜中所藏毒一致。
他不动声色将其收好,接过一篮子酒菜,询问道:“都在这里了?没有什么遗漏吧?”
仵作道:“没有半点遗漏,全都在这里了。”
江鸠不再多言,提着篮子离去,重新回到原处,穿上用于伪装的衣裳,又将取来的证据全都倒进泔水桶内。
小芋头见人回来,便知事情办妥,心中松了口气,乐呵呵的将活干完。
出了衙门,坐上驴车,小芋头满脸兴奋道:“大爷,事情办的顺利吧?”
江鸠点头道:“从前面那条巷子走,那里人少,我好把答应的赏钱给你。”
整整五十贯啊!得倒多少泔水。
这下可真是发财了。
小芋头满心欢喜,赶着驴车进了小巷。
忽然,一群人窜了出来。
小芋头瞬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欲开口求饶。
江鸠迅速抽出匕首,手腕转动间,一刀封喉。
小芋头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临死前瞪大了眼睛,死死拽住江鸠的衣角。
江鸠伸出手掌帮其合上双眼,看了眼被死死抓住的衣角,淡淡道:“得亏不是上好的料子。”
言罢,一刀割断衣角。
“找个地方,连人带车都处理干净。”
江鸠跳下驴车,还刀入鞘。
人群中走出两人,将小芋头的尸体抛入泔水桶中,收拾干净后驾着驴车离开小巷。
余下几人静立原地等候吩咐。
江鸠稍作深思,开口道:“走吧,去找老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