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操接到战报后,只随意扫了两眼,就将能招来的臣子全部都招到了大将军府。
等到所有人全都到齐了,曹操拿着这份战报亲自朗读起来。一面他逐字逐句的极力诋毁着曹昂的每一个决定,痛批每次决定应该如何思考,应该如何应对。另一面,他又竭尽所能的将声音放到最大,哪怕是最后面的人也会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有人都知道曹操这是在炫耀,这个战绩也值得炫耀。除了少部分支持曹丕的人以外,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振奋的。
拿下凉州,长安就在他们的包围之下了,攻陷长安去除伪帝只是时间的问题。
正统是古代所有人都追求的东西,只要干掉刘辨,他们就是最正统的那一个,就能得到天下人的尊重,得到士人的响应。
可惜他们不知道曹操现在已经不想攻打长安了,正不正统这件事他已经释怀了。
陈琳曾告诉过曹操一件事,如今所有的士人学子都受到了当今两大士人集团领袖的警告,谈论王弋和袁绍发生的兖州之战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记录下来。而且谈论也要尽量少说,不到必要的情况不可以谈及。
拥有话语权就是这么恐怖的事情,如今最活跃的三个士人集团中袁氏和河北的古今学堂一同施压,没有哪个个体敢于反抗。
至于第三个依附于刘辨的弘农杨氏?他们才是天下士人最恐惧的存在。
杨氏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头,他们以自家的威望号召士人灭杀了许攸。从那一刻开始,文人畅所欲言的时代就已经结束了。决定一个人的善恶不再以品行和学识来断定,善恶的体现将不是你怎么做,而是他人如何说。
许攸该不该死无需讨论,陈琳将这件事告诉曹操的目的也只有一个,世道已经变了,礼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够得到成果,有的是人愿意为曹操书写辉煌。
事实上曹操本就不在意礼教,他只是希望得到汉室的认可。可惜这种认可不再来源于对正统的忠诚,结果只会是解开束缚住野兽的枷锁。
曹操极力的抑制着自己的野心,让自己不产生非分之想,抑制的方式就是对外战争。
曹昂的所作所为正好触及到了曹操的内心,西域和益州一样,都是王弋那些恐怖的攻城器械无法随意到达的地方。
西域不占的天时曹操可以克服,不存的人和曹操可以制造,只要有这份地利,曹操就必须将西域拿下。
民风彪悍的凉州有程昱让他很放心,而还没有拿到手的西域曹操已经有了另一个更狠的人选——赵俨。
这段时间他已经见识到了赵俨的冷酷,哪怕是对待自己也是如此。繁钦失踪后赵俨主动找到了曹操,并且承担了一切的罪责,甚至愿意以死谢罪,当真是个狠人,毕竟曹操都不在于繁钦丢还是没丢。
曹操的计划可以说非常好,两个酷吏镇守大后方,绝对可以压榨出凉州和西域的每一分战争潜力供曹操挥霍。
现在的问题是他可能就要只剩下一个酷吏了,曹昂回到了北地郡,准备斩了程昱。
围了鸾鸟几天,抽了曹安民一顿后,曹昂就不准备继续在这里耗着了。
他本人不需要军功,甚至主动将一些功劳分润给将士们,毕竟将士们的表现足以在曹操面前说明他一切的能力。
曹昂也没有选择直接回洛阳,而是先去了北地郡富平县。
凉州被西域联军搜刮一空,他准备向程昱要点儿粮食救济一下贫苦的凉州百姓。
在曹昂的认知中,曹操没有给他支援部队倒也说得过去,西域不是什么麻烦事,用不着太多兵力。但是曹操一定会给他筹备军粮,因为他向曹操写信要了。
可是让曹昂万万没想到,信他是写了,可程昱压根儿就没送出去。程昱将整个北地郡压榨到了极致,这小半年时间曹昂的所有消耗全是北地郡百姓出的。
要知道最初曹昂只有几千兵马的时候还没什么,后来曹昂纠集了上万甚至数万兵马,程昱依旧可以做到按时按量将粮草筹备齐全,这种状况曹昂只能认为是曹操收到信后的支援。
富平现在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景象?
街道上的人口十去其五,连一个猫猫狗狗乃至于老鼠都没有,哪怕正直壮年的男子,走路竟然要拿着棍子支撑身体。不是因为疲惫,而是饥饿使得他们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清风拂过衣服犹如旗子一般,下面的肉体真的就像旗杆那样瘦。
这种情况下百姓还出门劳作的唯一原因就是不敢不去,役吏们挥舞着刀剑挨家挨户催促出门,稍有怠慢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愤怒的曹昂径直冲向了府衙,左手抓住程昱的衣领,右手提剑抵在对方脖子上厉声喝问:“程仲德!老子让你照顾的百姓呢!”
少年称“老子”很是违和,但曹昂身上散发的杀气只有摸爬在生死线上多年的老卒才能拥有。
程昱丝毫不慌,立即辩解:“公子,他们都去服徭役去了。将士们在外征战,所需粮草军需众多,自然要大批徭役运送。将士征战决定的是国家命运的大事,民众当然要以国事为重,些许徭役是必须的。”
“仲德,仲德!你哪来的德行?”曹昂对于程昱的狡辩非常愤怒,他连拖带拉将程昱拎到街上,指着那些瘦骨嶙峋的百姓质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别说是徭役累的!我且问你,我向父亲求的粮草在哪里?有多少?分了几次运来?走的哪条路线?押解者何人?快说!”
一连串的问题即便是程昱有准备也无法迅速回答,何况他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呢。
面对无法应答的程昱,曹昂直接命人将程昱关起来,无需审判,三日后直接问斩。
程昱即将被惩处的消息通过告示传遍全城,这三天曹昂抓了上百个为虎作伥的役吏,准备和程昱一同砍了。
临行刑前,曹昂问程昱:“程仲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程昱盯着曹昂看了许久,眼神中没有一丝悔过和恐惧,最终脸色异常平淡的说道:“公子,你错了,你也终将会失败。”
曹昂的神色顿时凌厉起来,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然而程昱却不再多说一句话了,他闭上了双眼,静静等待着自己生命走向终点。
曹昂见状也不废话,立即下令行刑。他从不觉得这件事自己错了,他和程昱所需求的东西不一样。程昱要的是政绩,而曹昂要的是民心。
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失败,自己占据着绝对的优势,那个倒霉弟弟可没能力和他一较高下。
刽子手手起刀落,程昱还没有扬名便成为了历史。或许他都不能称作历史,历史甚至都不会去记载这么一个随随便便就死了的人。
可是当程昱死后,曹昂并没有等到他想要的欢呼声。
放眼望去,程昱的头颅滚落在行刑台前,和他一起的还有上百个恶役的脑袋。
曹昂以为百姓见到这幅景象会山呼英明,会痛骂程昱,会迫不及待的争抢这个将他们逼入绝境的恶人。
百姓们却没有……
他们木讷的看着程昱被杀,木讷的看着欺负他们的人被斩,木讷的看着刽子手,木讷的看着曹昂……
周围的一切仿佛已经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一样,他们的身躯似乎早已没了生机,脑海没了自我意识,眼神中没了活下去的光,只剩下无尽的麻木。
曹昂不甘心,他想要唤醒这些百姓的活力,他命人再一次宣读了程昱等人的罪状,派人拿着程昱的脑袋四处巡视。
可是没人在意这些,百姓们只是怔怔的看着行刑台,一句话也不说,半点反应也没有……
也不是完全没有,在曹昂放弃了之后,传令官宣布百姓们可以回家了时,百姓拿起了支撑着他们身躯的棍子,一步步晃晃悠悠的走向城外,走向了役吏们驱使他们去耕种的田地。
曹昂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了?他正在为他们做主,正在为他们谋福利,正在让他们过得更好!
可是他们不愿意得到这些,甚至都没有伸手讨要的意识。
曹昂顿时有些绝望,可他绝对不会认为程昱是对的,他要亲自出手,让这里重新焕发生机,让百姓安居乐业!
可惜曹昂的想法并没有得到实现,数天后,他接到了曹操的信,命令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洛阳,并且要让他对程昱死亡一事做出解释。
或许程昱是对的吧,死了程仲德没关系,下一个来的就是马仲德、牛仲德,反正来了谁都一样,不会比程昱做得更好。
百姓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不说,也不想说。
而且曹昂能不能成功真的很难说,他的能力足够强,功劳足够大,可是他的地位还不够高。
他确实可能成为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但那也是未来。现在的主人是曹操,而程昱是曹操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