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带着烂漫鲜花,蹒跚走来,空气里多了几分青草的味道,阳光变得温暖,大街上飘起了红红绿绿的衣衫,人们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剪刀的春风依旧有些寒意,可挡不住人群中的欢笑,大街上又挂起巨大横幅,热烈欢呼反右运动的巨大胜利。
“明秋,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节课了,以后你自己要多练习,”正在收拾的楚明秋身形顿了,显然很是意外,庄静怡轻轻抚摸他的头,现在楚明秋的身高已经快到她胸部了。
“你很有悟性,也很刻苦,以你现在的能力,在皇家音乐学院钢琴系可以上三年级,国内的大学本科可以毕业了,不过这还不够,皇家音乐学院里面人才无数,你还要继续练,明白吗?”
庄静怡知道楚明秋很想知道他现在的钢琴水准,以前担心他骄傲,一直没告诉他,现在她要走了,可以说了。
楚明秋转身便抱住庄静怡的细腰:“老师,我不让你走。”
庄静怡楞了下随即苦笑着摇头:“傻孩子,这可不行。”
楚明秋抬头望着她:“是不是因为右派的问题。”
对右派的处理已经出来了,公开登在报上,规定右派有六种处理方法,由重到轻依次为劳动教养、监督劳动、留用察看、撤职、降职降级、免于行政处分。
庄静怡轻轻的点了下头,楚明秋依旧紧紧的抱着她,她的禁不住有些异样的感觉,忽然想起那个已经离去的男友,眼眶有些湿润。
楚明秋没有眼泪,只有浓浓的伤感:“老师,你要去哪?以后我可以去看你。”
庄静怡迟疑下,低头看着楚明秋期盼的目光,心里感到安慰:“听说是北大荒。”
“北大荒?”楚明秋心里猛地抽搐一下,他知道这地方在那,那部让他混了几句台词的电视剧中的知青们便是去了这地方。
“傻孩子,挺远的,”庄静怡以为他不知道,便解释道:“听说是在东北,黑龙江那边,靠近中苏边境的地方,你还太小,来不了的。”
“老师,”楚明秋将她抱得更紧了,庄静怡微微摇头挣脱出来,半蹲下来,望着楚明秋的眼睛说:“没事,也就一两年的功夫。”
一两年,这是报上登出来的,可楚明秋知道,绝不可能!很有可能要到文革结束。
“老师,答应我两件事好吗?”楚明秋看着庄静怡美丽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好呀,你说吧。”庄静怡不疑有他,爽快的答道。
“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我来信。”楚明秋依旧认真的说道,庄静怡楞了下,眼泪差点出来,楚明秋又说:“任何时候都要活下来,那怕再委屈,再苦,都要活下来。”
庄静怡终于忍不住,将楚明秋搂进怀里,眼泪夺眶而出,泣声道:“老师答应你,老师答应你。”
楚明秋靠着软软的胸膛,这可是意淫了多少次的地方,可此刻那颗小色心没有丝毫荡漾,相反有种说不出的浓浓哀伤。
楚明秋挣开庄静怡的拥抱,捧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轻轻的擦干白净面容上的泪痕,庄静怡心头一荡,正觉着有些不妥。
“老师,一定要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有任何困难都给我来信,”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身便跑,到了门口站住,回头对她说:“你在这等我会,千万别走。”
庄静怡有些纳闷的,可看着他期盼的目光,便点点头,楚明秋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个小包,将包塞进庄静怡的手中。
“这是什么呀?”庄静怡说着将包打开,倒出一块金条,另外还有块玉佩和一叠钱和粮票。她迷惑而又有些不高兴的说:“你这是做什么?老师不需要这些。”
“这块玉佩原本是给老师准备的结婚礼物,想着老师结婚时戴上,一定是最美的新娘,”楚明秋拿起玉佩在庄静怡白皙美丽的颈部比划下才遗憾的放下,然后拿起金条和钱:“我知道老师从不看重这些东西,可前途莫测,老师,有备无患吧。”
庄静怡呆了片刻,她一个人在国内,工资虽然不错,可她不是什么会理家的人,手松,每个月下来也没剩两个钱,工作这么长时间,手里的积蓄也就回国时的那几千块。
心里想了想,庄静怡还是摇摇头:“老师谢谢你的好意,这些东西老师不能收,老师虽然不富有,可手里还有些钱,足够在那边的花销了。”
没等楚明秋开口,庄静怡忽然萌发个想法便又说:“走之前我还会来一趟,我的一些东西要放在你这里,你替老师保管,行吗?”
楚明秋自然满口答应,他还是将粮票塞进庄静怡口袋中,这个时候粮票甚至比钱更重要,没有粮票,就算有钱也买不到食物,庄静怡就算有钱,也没多少粮票,庄静怡没有再推辞。
庄静怡走后不久,他感到非常内疚,当初他提醒了好些人,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纪思平,可偏偏忘了这神仙姐姐,这非常不应该。
娟子孤寂的蹲在角落落泪,狗子在旁边一个劲的着急,却没有办法,看到楚明秋出来,狗子喜出望外,连忙拉着他过去。娟子抽抽泣泣的告诉楚明秋,她爸爸也要去北大荒,楚明秋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同样要去北大荒的还有小八的父亲,他父亲走后,家里就他一人了,他父亲想把他托付给他舅舅,可他舅舅在南城,小八必须转学到南城。
楚明秋赶到小八家时,陈少勇瘦猴全在这,小八的父亲不在家,房间中央摆着小八父亲要带到北大荒的两个背包和一个皮箱,另外一边还收拾着一些包袱,显然那是准备让小八带到舅舅家去的。
“没什么东西送给你,这把吉它送给你吧。”
楚明秋拿出了把崭新的吉它,小八曾经非常喜欢,若娟子到他这来是为了弹琴,小八到他这来,便是为了弹吉它。
小八眼睛发亮,一下便接过来,随手便弹了个和弦,随后有些羞怯的看了眼楚明秋,楚明秋又拿出本书给他。
“这是本吉它教程,我在旧书摊上淘出来的,你试着学一下,要是不懂,就来问我。”
小八差点欢呼雀跃起来,陈少勇毕竟要成熟些,他看着楚明秋的目光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这里所有人都清楚,楚明秋很大方,可也有两个禁忌,如意楼和吉它。
如意楼二楼以上,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上;吉它弹弹可以,绝不能拿走。
可今天,楚明秋送了把新吉它给小八。
在二十一世纪,吉它算不了什么,就算钢琴也算不了什么,只要有钱便能买到,可现在不行。现在乐器不是很好买,价格更是高达上百元,为了买这把吉它,楚明秋包下宋三七的车,跑了好几个乐器商店。
“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来告诉哥几个一声,咱们一块想办法。”陈少勇声音有些低沉,神情阴郁,小八正玩着吉它,胡乱点头,没有注意他说的什么。
楚明秋心里叹口气,所有人都不可能知道,这一去的结果是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最多不过两三年,两三年后便回来。
火车站月台上站满了人,旅客们正匆忙上车,上车的亲人朋友在车窗前伸出手臂,向送行的亲友挥手告别,送行的亲友们站在窗前反复叮嘱,不时还有人匆忙送来一篮苹果或罐头,以备他们在路上充饥。
他们或大声道别,或悄声议论,目光时不时瞟向还在月台上的旅客,这些旅客有些奇怪,列车已经可以上车了,可他们却没有动,依旧或站或坐,身边少数有女人在旁边陪伴,大多数都沉默不语,少数人低声交谈。
这群人好像并不着急上车,在月台上显得尤其奇怪,最引人瞩目的是,在他们附近还有一些警察在徘徊。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旅客同志们请注意!现在播送紧急通知,现在播送紧急通知!
今天开往哈尔滨的xxx次列车上,有一批前往黑龙江农场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他们集中在列车的后三节车厢,请旅客同志们保持警惕,不要去后三节车厢,同时协助公安人员,监督这些右派分子,警惕他们的破坏活动。”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甜美的声音,瞟向月台上等待人群的目光立刻变成鄙夷,等待着的右派们似乎更不敢抬头,他们变得更加沉默。
“老师,送你一首歌。”楚明秋好像没听见广播,依旧笑嘻嘻的,庄静怡有些烦恼,她本不想贾公来来,可楚明秋坚持要来送行,也就只能由着他了。
“别!”庄静怡看看不远处的警察,拉住楚明秋的手坚决摇头:“这个时候不合适,你还是回去吧,他们都注意你了。”
楚明秋微微摇头,到了车站后,庄静怡好像忽然开始担心起来,举止也变得缩手缩脚,连说话声都不敢大声。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随着楚明秋的歌声,几乎所有人都扭头看过来,庄静怡有些生气的阻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有个中年警察已经朝他们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