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喜欢她吗?
华历九月初七,星期六,他们三个在师姐的带领下,帮着村里的老人收地瓜。
收获的场面就是比播种时热闹,放眼望过去,半山腰上窄窄的一块田里,满是忙忙碌碌的人。
以徐大叔为首的五个壮汉负责把地瓜从土里挖出来。
以李大婶为首的三个人负责把地瓜摘下来,再把藤子从地里搬到地头。
以师姐为首的五个人负责用工具“擦子”把地瓜擦成厚片。
景以柔他们则跟在最后面,负责把这些地瓜片整齐地摆放在土地上。
这些地瓜片会一直放在地里,等它们被晒干后,主人会把它们收回家,用来做甜糯的地瓜干饭。
虽然蹲着干活很累,可是景以柔很喜欢摆放地瓜片,因为那些奇形怪状的地瓜片总是能激发她的想象力。
云尚飞已经开始炫耀手中的地瓜片了,那片地瓜像极了骑着毛驴的小老头。
景以柔仔细地打量着经过她手的每一片地瓜片,她已经收集了五个蝴蝶,一整个地瓜的心形,还有一些她打眼一看觉得有点意思,很有点不务正业的地瓜片。
师姐回过头,又偷偷塞给她一个五角星形的地瓜片,可是这些已经不能让她像最开始那样兴奋了,她现在想要一个更复杂的,可惜直到收完了整块地的地瓜,她也没能找到一块比云尚飞那块更特别的地瓜片,她只得把希望寄托到下一次。
下午,他们四个又帮助微微的父母收了玉米。
其实,除了师姐,他们仨只不过是掰了几个玉米,然后就开始和微微、堂堂胡闹了。
他们几个先是啃起了玉米杆。
那种没有成熟,还是青色的玉米杆,用牙齿顺着脉络,撕掉玉米杆外面的皮,像是啃甘蔗一样,啃里面的心,然后吐掉渣滓,虽然味道没有甘蔗甜,可是那种清清爽爽的甜,也很解渴。
接着,他们又用玉米杆搭建了一个窝棚,起初只是在玉米杆堆里挖出一个洞,他们钻进去,躲起来。
后来,他们又一点点地改进了技术,先是有了到处是门的玉米杆墙壁,然后又加了一层玉米杆铺地,再然后他们推倒了这个窝棚,又重新建了几次。
最后,他们不得不动用了别人地里已经收成堆的玉米杆,才终于建成了一个比较令他们满意的家。
这个家有三个相连的看起来是洞,实际上就是洞的房间,还有画地为方的院子,有盖着玉米叶子的前门,有隐藏的活动后门。
等他们玩腻了从“家”里进进出出地游戏之后,又开始在“家”里四处挖窗户,最后,他们坐在窗户旁,把玉米杆那像是竹子一样的皮,撕成细细的一条,插到一小节软软的玉米杆芯里面,然后弯成各种框架,做眼镜、做雨伞,做一切他们能想到的小玩意。
有一件事,景以柔怎么都弄不懂。
堂堂是怎么想的?
他已经拥有了5副这样的小眼镜,可是他还想要更多的眼镜。
这让大家很无奈,只得用一个玉米甘蔗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大家耳边才清静了一会儿。
这个忙碌而快乐的周六很快同太阳一起翻下了山脊,可是,这个周六却永远不会从景以柔的记忆里消失,因为对她来说值得让她铭记一生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晚饭后,师姐把她领到了卧室的穿衣镜前。
景以柔站在镜前,束手束脚地地看着师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师姐朝镜子努嘴,问:“你从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景以柔有些迟疑地端详着镜子,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我?”
“你能描述一下镜子里的你吗?”
景以柔对师姐的要求有些吃惊,可还是乖乖照办了,她谨慎地开口说:“瘦瘦的……嗯……小小的……头发不多……”
师姐丝毫没有催促她的意思,每次她胆怯地看向师姐时,师姐都朝她微微一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直到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闭上了嘴,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你喜欢她吗?”师姐突然问。
景以柔愣住了,谁?喜欢谁?
“镜子里的你自己。”师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眼神里透着威严,却并不咄咄逼人。
景以柔下意识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喜欢吗?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不知为何,此刻,她不想说出口。
师姐饶有兴趣地盯着景以柔,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景以柔的目光从呆滞,到游移,再到闪烁,眉头越皱越紧。
“你觉得你爷爷奶奶为什么不喜欢你?”师姐突然问道。
景以柔一愣,她没想到师姐会突然问这个,不过这个问题其实早在她见到爷爷奶奶之前,就已经从妈妈口中知道了答案,那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孩。
她如实说了出来。
师姐又问:“你觉得,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你?”
“因为我是……长翅膀的怪物?因为弟弟死了?”景以柔想起了爸爸摔门而出时,丢给她的目光,想起妈妈手里的剔骨刀,眼睛忽地酸胀起来。
“以柔,人这一辈子有两类事情,你一定要分清楚。”师姐缓缓地说道,“其中一类就是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另一类是努力可以改变的事。前者是老天爷的责任,后者那才是你应该负责的事情。”
师姐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我们最大的烦恼是,常常把这两类事情搞混,不是妄图控制自己根本改变不了的事,就是原本应该在我们控制范围的事,我们却不负责。以柔,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
师姐弯腰,注视着景以柔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地说,“你是女孩,你长着翅膀。这些都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可你却把它们当成了你的错误,坚信自己要为此负责,这不是很可笑吗?”
“这不是我的错……”景以柔很震惊,从小到大,妈妈把“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这样的话打造成了她头上的紧箍,而这紧箍似乎慢慢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像她的耳朵,像她的眼睛一样的存在,所以,她害怕犯错,她害怕惹别人不高兴,害怕别人看不起,因为她知道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她没有资格。
此刻,师姐说,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师姐盯着景以柔看了好一会儿,就像盯着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她等景以柔眼里的震惊渐渐平息,轻声说道:“以柔,你是个女孩,你天生长着翅膀,你能改变这些吗?”
景以柔摇了摇头。
师姐拍着她的肩头,柔声说:“对,这些都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你也不应该对此负责。你应该负责任的事情是:你的想法,你的选择,你的态度,还有你的笑容。”
师姐说着,张开怀抱,拥抱了她,像慈母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又过了一会儿,师姐附在她耳边,声音暖暖地送到她的耳朵里。
师姐说:“以柔,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你。我很讨厌你!”
师姐居然在这么温情的时刻,说出了这么绝情的话?
景以柔吓呆了,在她心目中一直最疼爱自己的师姐居然说很讨厌她?
“我真的很讨厌你,对此你是什么感受?”师姐像是某个例行公事的医生一样,盯着景以柔的眼睛,严肃而认真地问道。